顾九:“......”好熟悉的问句。
顾九用胳膊肘戳了戳高方清,淡淡道:“问你呢,听见没?”
高方清又从袖中掏出两根金条,开门见山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下出手这批骨瓷的人。”
掌柜没动,嘴角耷拉下去:“鬼市规矩,不得透露卖家身份。”
高方清显然是做足了准备,又加了三根。顾九讶异地看着他,视线直直地落在那宽大的衣袖上,在心底猜测这人究竟是准备了多少。
掌柜也是这般想的,直到高方清把身上的金条全部拿了出来,他才恢复笑颜。掌柜伸出那苍老干枯的手,将十根金条揽入怀中,然后古怪地盯着高方清,并不说话。
顾九正想着这人不会还想要吧,便见高方清最后从袖中拿出一张画像,怼到掌柜眼前:“是他吗?”
看清画像中人,顾九眉心慢慢敛起。
是李河。
掌柜浑浊呆滞的眼珠子转了转,仍是无言。
高方清收好画像,看向两人:“走吧。”
等离开鬼市,坐上马车,顾九看着高方清,微微一笑:“高少卿准备齐全啊。”
“顾娘子谬赞,我只是对鬼市的了解比王爷和顾娘子多些罢了,”高方清笑了笑,“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他们还只是人。”
说罢,高方清冲沈时砚手中的骨瓷抬了抬下巴,懒懒地靠着车厢:“眼下可以确定是李河倒卖的骨瓷了,只是这算不得证据,鬼市里的人是绝对不会为了帮官差,而在众目睽睽下砸了自己的饭碗。”
顾九敛目。
的确,哪怕是那掌柜帮他们指认了李河就是卖家,那也只能定他个偷窃罪。阁楼走水时,李河不在场的证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车轱辘缓慢移动,沈时砚和顾九不约而同地陷入沉思,而高方清则靠着车厢,阖上眼皮,似是困极了。
忽然。
“可能——”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被李河不在场的证据蒙蔽了思路!”顾九语速飞快,丝毫未察觉自己不经意间打断了沈时砚的话语。
她看向沈时砚,明眸弯起:“王爷,我们需得再去一趟李河家了。”
天色还未亮,马车快速驶入汴京城,城门值守的士兵却忽然拦下马车,没等顾九掀开窗牖察看是怎么一回事儿,便见车帷被人从外面撩开,车夫递进来一个铁笼子。
顾九眨了眨眼,有些讶然。
那铁笼里,关着一只神俊超逸的雄鹰,脖子上挂了一个细竹筒。
“王爷,楚将军的来信。”
作者有话说:
身无分文沈时砚。
下章结案。
第28章 骨瓷
“明明是侩子手,却偏偏把自己粉饰成救世英雄。”
夜深雨大, 马蹄重重踩进泥窝,水渍四溅。楚安一行人快马加鞭从汴京赶到柳家湾,穿戴蓑衣和斗笠, 不敢耽搁一刻。
王常景领着两人来到柳家湾山脚处的窑口,将那管事从睡梦中叫醒。听闻是上头要查瓷土与骨瓷一事, 吓得管事一个激灵, 草草地披了件衣衫,命下人拿来四把油纸伞, 与三人一起来到开掘瓷土的地方。
四只灯笼在风雨中摇曳,昏暗的烛光明明灭灭,随着四人快速入了矿洞。
“将军,前些日子修内司窑的邵副使也来了一次,下官当时还困惑他为何不远百里赶至此处,问他, 他也不说,”管事毕恭毕敬道, “后来他在柳家湾待了两三天后,便又走了。”
楚安一边等着王常景检查,一边问道:“邵副使留在此处时, 住的哪?”
管事仔细想了片刻,摇摇头:“这个下官也不甚清楚,下官那会儿要留他暂住自个宅子里,被邵副使婉拒了。”
顿了顿,管事又补充道:“不过,邵副使向下官打听了他那徒弟李河的老家, 年初王总领来柳家湾时, 李河也在, 邵副使可能住在他那了吧。”
李河的老家在柳家湾?
楚安看向王常景,后者点头。
这时旁边一直静默不言的流衡递来一只锦囊:“楚将军,王爷让属下给您的。”
“我?出城时怎么不提前给?”楚安不解道。
锦囊里放着沈时砚的腰牌,还有张字条,凭着烛光,楚安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查李河。”
楚安意识到了什么,走到王常景面前,低声问道:“王爷什么时候问的你有关李河的事情?”
“就是......下官坚持李河撞见过我和李氏那天,王爷后来让流衡来问的。”
怪不得。
楚安恍然,他就说为何当天去邵宅时,不见流衡的身影。
“你可知李河家具体在哪?”楚河问管事。
管事点头,带三人顶着风雨来到村庄最偏僻的一角。管事指着十几步远的一间小破屋,道:“那就是了。”
几人正要过去,忽听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冒出一声绵长沉重的“吱”,一个大汉从破屋里走出,站定在屋檐下,眯着眼,打着哈欠,迷迷瞪瞪地解开裤腰带,然后便是一阵融进雨中的水声。
四人同时顿住脚步,管事愕然地张了张唇,低声喃喃道:“李河家什么时候住了人......”
一语未了,那大汉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偏过头,和楚安隔着夜色和雨幕对视一眼,下一秒,提起裤子,拔腿就跑。
楚安立马意识到不对,正要去追,身侧的流衡已经丢了雨伞,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少年身姿矫健,没几下便把大汉制服。流衡的膝盖死死压在大汉的背脊处,将他胳膊以一个正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往外用力一翻。那大汉的头重重嵌进泥泞中,疼得龇牙咧嘴,浑浊的雨水趁机涌进唇齿间。
短短几秒,楚安看得心惊肉跳。
王爷不在,这孩子跟脱了缰绳的野马一般,下手丝毫不留情。
“狗兔崽子,放开你爷爷!”大汉嘶喊道。
流衡面无表情地加重力道,硬生生地把大汉的两条胳膊咔嚓折断,夜幕里,又是一阵凄厉的鬼哭狼嚎。
楚安连忙走过去,一边给流衡撑伞,一边半蹲下身,审问大汉:“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李河家里?”
大汉听到李河这个名字,惨叫声明显一顿。
楚安趁机掏出腰牌,怼到大汉眼前,沉声道:“老实交代。”
大汉惊慌失措道:“不关我事啊!都是李河让我干的,都是他,贵人要杀要剐,只管冲着他去,我就是、我就是拿钱办事,仅仅替他看着人。”
楚安皱眉:“看什么人?”
大汉颤颤巍巍道:“就、就在他那破屋里,床塌下有个暗道,里面关着一群因吴中水患流浪至此的......难民。”
管事没能反应过来,恍惚道:“关着他们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杀人,剔骨,制瓷。
一股宛如毒蛇般的冰冷凉意,顺着楚安的脊骨攀爬至四肢,他愤然起身,让管事和王常景看住大汉,自己和流衡冲进破屋,找到了大汉所说的暗道。
狭道逼仄短小,楚安把蜡烛从灯笼里取出,拢着火,率先走了进去。没一会儿,绕过一处拐角,幽暗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黄烛光。
看清里面的场景,楚安的双腿牢牢地钉在原地,浑身血液陡然凝滞,愤怒得牙齿都在打颤。
狭道的尽头,是一个近乎封闭的坑洞。二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一.丝.不.挂,布满淤青。他们脖子上被拴了一根粗短的铁链,而铁链的另一端被嵌在石缝中,完全限制了他们的活动。
地面上,是随处可见的粪便和食物残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呕吐不已的恶臭。
如今已是夜深,好多人都已熟睡,有几人睁着眼,望了过来,神情麻木,对这两个陌生人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像是早已丢弃了求生的本能,所有意志深深地烂进绝望中,不见天日。
楚安红着眼眶,一阵来势汹汹的酸意涌上,饶是他极力忍着,那既滚烫又冰凉的泪水还是滚落下来。
他侧过身,看向流衡,哑声道:“去找些衣服来。”
-
看完信后,车厢里的三人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畜生。”顾九硬生生地从后槽牙间挤出两个字。
高方清收起一贯的散漫,头倚着厢壁,看向沉沉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沈时砚收好信件,淡薄的唇瓣紧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片缕月光跃进车厢,在他的眼底投出一片混沌阴影,寒芒破出。
“快。”
一声令下,马鞭高高扬起,重重落下,车轱辘飞速转动,驶向张家村。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三人在村口处下了马车,借着月色,走到李河的住处,却发现房门虚掩着,人并未在家。
三人推门而入,顾九走到木桌边,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幽幽光线映亮了四周的黑暗。
高方清看了眼床榻上半掀的被褥,猜道:“人应该是半夜出去了。”
这个时辰能去哪?
顾九蹲下身,看到原本黏在地面上的石蜡全都消失个干净,又连忙去木架旁边看那竹桶,亦是如此。
顾九敛眉,应是上次那话让李河做了准备。
她微抬下巴,视线从原来滴着石蜡的地方,投向位于正上方的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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