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垂眼,沉默片刻之后骤然出手,一招直锁他咽喉。
江亦川柔弱地站着,脸上神情很是无措,似乎对这样的杀招十分惧怕。但在那侍女近身的一瞬间,他眼神陡然一变,猛地身起如雷,在侍女后头出手,动作却比她更快。
侍女只觉得一窒,手还没挨到他,就被他掐着脖子凌空而起。
接着就是跟随他的力道往后疾退,越过栏杆、拂过门槛,闷地一声撞上凤座的旁侧。
“臣,定北侯李景干,参见殿下。”他轻笑着道。
淮乐瞳孔紧缩。
面前雪白的袍子翻起又落下,那人再抬头时,清澈漂亮的丹凤眼就变回了以往的阴狠深沉,杀气从他半弓着的背脊间溢出来,如蛇一般绕上了近在咫尺的凤座。
“果真……是你。”她喃喃。
定北侯李景干,镇远军里最年轻的将军,也是中宫同父异母的幼弟。
他本不姓李,但在五年前大盛危难之际,这人带着八百单骑就直冲敌营。众人都以为他是送死去的,谁料只短短一日,这人就绑回了北漠的帝王、西韩的储君以及王公重臣,俘虏多达两千余人。
北漠与西韩的攻盛联盟当场溃散,各自奔逃。
镇远军乘胜追击,守住了大盛边疆不说,还拿回了被漠北侵占的三个州。
此一战他即成名于天下。
圣人大悦,赐其国姓为李、以皇室辈分为景,再亲取干字,御书于宗庙族谱之上。
如此待遇,不管是她这个皇长女,还是荣王那个嫡子,都只能遥望而艳羡。
不过荣王还好,他毕竟可以喊李景干一声小舅舅,而自己,从母妃到凤翎阁,都是与李景干立场相左的存在。
淮乐殿下捏紧了拳头,又骤然松开。
“侯爷这般生气。”她恭敬地问,“可是怪淮乐未曾远迎?”
按照兵部和凤翎阁定下的规程,这人应该在下个月才能踏进上京。而现在,他居然就站在了这里,还当着她的面,将她的侍女掐得脸色发紫。
要是一般的皇子皇女,肯定会大声斥责他,叫人进来将他拿下,可淮乐却主动放低了姿态,甚至给了他台阶。
照辈分他高淮乐一头,但问年岁,淮乐殿下长他十岁有余。
李景干骤然松开了那侍女。
他收拢衣袖后退两步:“臣如何敢怪罪殿下。今日造访实在唐突,还望殿下莫要记挂在心上才是。”
你管这个掐着人冲进来的行为叫造访?
淮乐呵呵笑了两声,慈祥地问:“侯爷今日来此处,可是有什么要事?”
李景干也和蔼地答:“随意走走,见这儿高,便翻上来看看景致。”
两人都虚伪地拱手。
缓过神来的侍女去倒了茶来,哆哆嗦嗦地放在了旁边的茶座上。李景干看了一眼,端起来就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淮乐看得一怔,随即道:“这外头的东西,侯爷还是小心些好。”
“外头自然要小心,但殿下难道还会害我不成?”他道。
这话有些没道理。淮乐想,眼下整个上京最希望他李景干暴毙的人应该就是她了。
可她面上还是呵呵笑道:“侯爷说得是,都是一家人。”
茶色的水滴顺着杯壁滑落,涟涟的水面上映出了半阖着的幽深的眼眸。
李景干没有再说,只晃着薄瓷盏,将这茶一点点地咽了下去。
宁朝阳还在房间里听秦长舒说话。
“抚恤粮是每户五石,我亲自押出的粮库,分交给了二十七个运粮官,上个月就已经发往了各地。”秦长舒恼道,“但青云台那些人也不知从哪儿搜罗来上百个兵眷,非说凤翎阁贪墨抚恤粮。”
“他们想借着我的喜宴将事情闹到最大,人都已经汇集在了长宁坊。”她握着朝阳的手道,“眼下只有你能拦得住他们。”
宁朝阳一边听她说一边就将长宁坊附近的巡逻布置默写了出来。
那么多人,想一起抵达仙人顶是不可能的,走到门坊的位置就会被巡逻拦下。所以他们一定是分散到仙人顶外集合,而仙人顶前的空地只有一块,二十个城防兵就能控制住场面。
写完巡逻布置,宁朝阳跟着就安排好了要抽调哪些人手,秦长舒话刚说完,她就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起身往外走了。
眉头一松,秦长舒终于笑起来:“咱们宁大人可真是靠得住。”
宁朝阳没好气地道:“给我留一盏喜酒,回来再喝。”
“一定。”
跨出门槛,宁朝阳刚要往下走,转眸却瞥见一个小厮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外。
“你做什么?”她不解。
小厮被她吓了一跳:“宁,宁大人。小的奉殿下之命在这里守着。”
守着做什么?她有些好笑:“怕我抢亲不成?”
“不,不是。”小厮冷汗涔涔,“殿下有急事先走了,让小的来知会秦大人一声。”
先走了?
宁朝阳很惊讶,殿下不是还打算借这喜宴笼络些人么,喜宴还没开始,怎么会就走了?
而且,这个小厮怎么说也是在仙人顶见过世面的,为何连传个话都结巴?眼神还不断地往对面的房间瞥,仿佛那头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宁朝阳扭头喊了一声:“江亦川。”
栏杆边空空荡荡,原先站着的人已经没了影子。
她一怔,顺着栏杆多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找。
好端端的天气突然就阴沉了下来,轻纱被风卷得翻飞不止,她绕过回廊,走到对面淮乐殿下歇息的厢房前时,脚下突然就踩空一崴。
手下意识地往旁边的门上扶去,可那门没关严,被她一按,吱呀一声就朝两侧打开。
里头的轻纱也跟着飞扬了起来。
宁朝阳似有所感地朝房中看去。
第50章 我害怕
凤驾已走,满室冷风,只一袭眼熟的白袍还坐在客座上。
他单手撑着眉骨,另一只手捏着茶盏,似乎是睡着了。
朝阳怔了一下,接着就连忙起身进去,嗔怪地道:“不是叫你待在原地别动?”
纱幔起落,江亦川安静地坐在客座里,没有应声,也没有抬手。
她站在他跟前,停顿片刻之后,脸色微变,伸手就捏住了他撑着的手腕。
冰寒入骨。
宁朝阳瞳孔倏地收紧。
面前这人支撑被撼动,整个身体突然就像散了的沙一般滑落下来,俊逸清冷的脸映入她眼里,颜色比他身上的袍子还要苍白。
“江亦川!”她急急地伸手将他接住。
他好沉,压得她没有蹲稳,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头往后仰,磕得脑子里嗡地一声,白光过曝,眼前一时什么也看不见。
不能慌,不能这么慌。
宁朝阳喃喃安慰自己。
从小她就明白,慌张除了露怯之外没有任何作用,她必须理智而清醒,才有力气解决所有的问题。
小口小口地吸气,眼前的白光一点点散去,她慢慢地又能看见四周飘飞着的轻纱了。
身上这人还压着她,一动也没动。
不但没动,关节甚至慢慢开始有些僵硬。
心口微窒,她摩挲着按上了他的脉搏。
——没有反应。
不敢置信地撑地坐起,她将他抱进怀里,又贴上心口听了听。
……不对。不对。
她慌张地抬头去亲他的唇瓣。
“你别这样。”她哑声喃喃,“我害怕。”
空寂的厢房里没有人回应她,江亦川唇瓣冰凉,颓然地靠在她怀里,已是半分生气也没有了。
他手里的茶盏落了下来,薄瓷骨碌碌地在地上一滚,剩下的茶水溢洒出来,落在地上泛起白沫。
宁朝阳愣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
传话的小厮畏畏缩缩地在门口看了一眼,见势不对,扭头就想跑。
“站住!”她怒喝,“进来!”
“宁大人饶命,宁大人饶命啊!”小厮连滚带爬地进门,扑跪下来就道,“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担不起各位贵人的殃及,还请大人……”
“你奉谁的命行事?”她问。
“这……”
“奉谁的命!”
小厮吓得连连叩头:“是殿下,殿下吩咐小人准备茶水,小的……小的不敢不做啊!”
朝阳听得身子都晃了晃。
她看着那翻腾的白沫,又看了看上头威严的凤座,脑海里顿时响起淮乐殿下的声音:
“上京里要起风了,你若真疼惜身边的人,不如先送去别处娇养,也免得风吹过来刮到他。”
不敢置信地摇头,宁朝阳只觉得全身上下所有的气血都在这一瞬冲至头顶,颅内滚烫欲炸,耳膜也咚咚生疼。
“朝阳?朝阳!”有人朝她扑了过来。
她看不清来人是谁,只颤抖着手抱紧了江亦川,然后眼前就是一黑。
·
年初之时,秦长舒求得了心上人。
彼时她笑盈盈地对自己说:“这狼毫笔真管用,你要不要也去买支来试试?”
她是开玩笑的,但宁朝阳真去买了。
秦长舒很意外,意外之后又唏嘘:“你这人,看过太多无情事,也受了太多蹉跎苦,得求个什么样的人回来,才能打动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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