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百官宴起,四下防备皆松,无论殿下想查什么,这都是最好的机会。”
淮乐顿了一下,但也只一下,她就笑了起来。
“好。”
挥退四周的人,她带着宁朝阳往僻静些的地方走了两步。
“本宫要你查一查定北侯——看他提前来上京、还刻意出现在秦长舒的喜宴上,究竟是意欲何为。”
永昌门外封赏已成,礼花十二响,炸在天边如同烟火一般。
宁朝阳面无表情地站在淮乐跟前,听完那震耳欲聋的动静,才又轻问了一句:“殿下在秦长舒的喜宴上就见过定北侯?”
“是。”淮乐想起来还皱眉,“他当时穿一身白衣,没带护卫,就站在秦长舒的喜室之外。”
嗯了一声,宁朝阳又问:“后来呢?”
“后来便是饮茶寒暄,没什么要紧。”淮乐道,“但没聊一会儿,宫里来人说母妃病重,十二位御医齐至,连父皇都去了。本宫一听便着了急,只吩咐小厮去知会长舒一声,就起驾赶赴了宫城。”
结果母妃竟只是崴了脚。
淮乐当时就觉得蹊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蹊跷。
“您离开的时候,定北侯爷可有说什么?”
“他未禀告圣人就提前入京,自是想让本宫帮他隐瞒行踪。”淮乐道,“以一个人情做交换,他让本宫不要告诉任何人本宫在仙人顶见过他。”
宁朝阳听完,轻轻笑了一声。
她拱手与淮乐殿下道:“微臣这就去查。”
宫城里逐渐热闹起来,一袭绛袍拂风而过,却是往热闹相反的方向去。
宁朝阳没有召宋蕊,也没有回凤翎阁。
她径直回了自己的府邸,面无表情地走进尚在停灵的东院。
纸钱漫天,地上像是下了一场雪。半开的棺材安安静静地躺在雪地中央,跟她这几日梦境里的场面一模一样。
但是这次,她没有再停在门口,而是径直跨进去,一脚就狠踹上那厚重的棺木。
许管家吓了一跳,连忙扑上来拦:“大人,您再伤心也不能如此啊,江大夫他……”
话没落音,棺材侧翻,里头躺着的东西也跟着滚了出来。
一团塞在衣裳里的稻草人,脸上还戴着一个悲伤的人面。
——这是连她不愿看他尸身的心思都算到了。
很好。
她转身回自己的书房,翻找了一下那份关于胡山的文卷。
当时她想试探他,故意将文卷放在了外头,没想到他一直没有动过。
自己就是那时才放下了戒心。
然而现在,重新打开这份文卷,宁朝阳伸手捻了捻,自己当初夹在里头的发丝已经没了。
很好。
她最后去找了一下自己的马车。
矮几下的抽屉里装着各式的药瓶,伸手拨开,最里头的那瓶被三层绢布裹着的保魂丹已经不翼而飞。
“药搁久了会坏,大人这抽屉,也该时常清理着才是。”
那日去仙人顶的路上,体贴的小大夫替她一一清理了不能用的药膏。
她当时在做什么呢?
好像在看着窗外,笑着跟他说:“别的会坏,我那瓶最甜的药肯定不会,你可别扔错了啊。”
第54章 许江氏亦川为正头夫婿
江亦川的确没扔错,他把保魂丹准确无误地扔进了自己嘴里,然后佯装被淮乐殿下所害、死在了她面前。
最甜的药化成了尖刀,从她心口捅了个对穿。她不知握刀的人是谁,竟还像个傻子似的伤心欲绝。
下颔紧绷,宁朝阳伸出手来,重重地给他拍了拍。
干得好啊定北侯爷,心狠至此算计至此牺牲至此,真不愧是镇远军里最年轻的将军。
是她技不如人,是她蠢笨如猪。
淮乐殿下说得没错,为一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人,哪配站在朝堂上。
双眸紧闭,宁朝阳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她就恢复了平静的神情。
“许叔。”她道,“天气渐热,还是早些让江大夫入土为安吧。”
许管家一听这话当即皱眉:“可那里头不是稻……”
“不是。”朝阳打断他,“那里头是我宁朝阳此生的挚爱。”
“我要将他风光大葬,百年之后与我并坟。”
“……”许管家惊愕地张大了嘴。
·
宫里的百官宴已然开始。
李景干正坐在圣人右侧的位置上,迎百官恭贺、受万众瞩目。
然而他瞧着并没有多激动,面上神色如常,只一双丹凤眼时不时往台阶下瞥着,似是在找着什么。
圣人见状就问:“可是看上谁家姑娘了?”
眼神一收,李景干抿唇:“没有,臣不过觉得人多热闹罢了。”
旁边的皇后忍不住笑:“景干这孩子,打小就口不对心。”
“已是要弱冠的年纪了,身边没个人也不像话。”圣人跟着道,“若真看上了谁,只管与孤说,孤替你赐婚便是。”
提起这茬,花贵妃也搭话:“凤翎阁里就有不少适龄的姑娘。”
皇后侧眸,皮笑肉不笑:“凤翎阁里的姑娘景干可高攀不上,又是查案又是打杀人的,哪里是成家过日子的气候。景干这样的性子,要配个柔情似水的才好。”
圣人也跟着点头:“女官们好是好的,就是缺几分柔情。”
——怎么就缺柔情了?
李景干冷着脸想。
有些人远看着凶神恶煞,真柔情起来能?????把人骗个团团转。
心口恶气难消,他突然就侧头道:“听闻淮乐殿下甚是器重一位女官,近日还将她擢升到了三品?”
此话一出,淮乐愣住了,中宫和荣王也都愣住了。
“……侯爷说的,可是凤翎阁的宁朝阳宁大人?”刘公公小心翼翼地问。
“是。”他点头。
主位高座上的众人一时心思各异,脸色分外精彩。
按理说这定北侯是中宫的幼弟,又是荣王的小舅,若要成亲,自是该在荣王这边的人里头相看才是。可他一开口,问的却是淮乐殿下身边的女官。
更怪异的是,这等好事都落头上了,淮乐殿下沉默片刻之后,开口说的居然是:“朝阳是个能干的,虽然刚死了夫婿,但办的差事没有一件错漏。”
言下之意,她是新寡,不能说亲。
李景干听得笑了:“她死了夫婿?”
“臣怎么听说,死的只是她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外室而已。”
刚回来,就连这个也听说了?
淮乐震惊,中宫的脸色更是难看:“景干,大好的日子你提这茬做什么。”
“随便问问。”他不甚在意地夹起炙肉扔进嘴里。
百官之上,天子面前,谁的话会是随便问的?
荣王面色凝重,皇后也低头不语。
对面的花贵妃倒是喜上眉梢,但她身边坐着的淮乐殿下压根笑不出来。
有荣王妃的前车之鉴,淮乐绝不会再将自己辛苦栽培的女官嫁给荣王那边的人,但李景干话都说出来了,主位上的圣人自然也动了心思。
圣人招手就对刘公公低语了两句。
刘公公会意告退,出宫直奔宁府。
收了宁府那么多银子,刘德胜是乐意给宁朝阳报喜的,若真能与定北侯成婚,她就不必在皇家权势下苦苦挣扎了,想要免死金牌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然而人刚走到平宣坊附近,刘德胜倏地就被一大堆纸钱扑了个满面。
“呸!”他晦气拂袖,却见许管家大哭着正带队往外走。
“哎哎。”他连忙上前,“这是怎么了?”
许管家本就哭得双眼通红,一看见他更是跌坐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拍地:“我们少君走得早啊,留下大人孤身一人,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少君?
刘德胜听得纳闷了:“你们大人,几时立的少君啊?”
“就刚才。”
“啊?”
许管家抹着泪,当街与他大声解释:“今日我们宁大人已正式许江氏亦川为正头夫婿,江少君人死得凄惨,大人悲痛欲绝,已发誓三年内不再另纳少君。”
“对了,刘公公,您来这儿是?”许管家好奇地看他。
“……没。”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刘公公朝他摆手,脚尖一转,唏嘘地喃喃,“有缘无分,有缘无分呐。”
像是配合他这话似的,送葬的队伍登时吹起唢呐,凄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遗憾,飘向了平宣坊的每一寸角落。
于是一场百官宴直到结束,圣人都没再提起过宁朝阳。
他只和蔼地对李景干道:“难得回京一趟,你多四处走动走动。”
李景干拱手推辞:“臣久在边关,不识礼数,怕冲撞了上京的贵人。”
圣人一听就皱眉:“你替我大盛收复失地,救我流离百姓于水火,又固北漠边防、退西韩于天河山,这上京之内,除了孤,谁敢在你面前称贵?”
这话看似是对他说的,实则是对下头乌泱泱的文武百官说的。
众人低眉垂目,心里大多都是一震。
袒护器重至此,若这定北侯懂事还好说,若不懂事,岂不是要翻了天去?
正想着呢,定北侯爷就侧头说了一句:“那不如就从凤翎阁起开始走动吧,淮乐殿下可愿借宝地一游,让臣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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