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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妻难追 (第四世)


  也是, 那样随手抛落的物件, 便是价值千金, 对勋贵而言, 亦不过是随手可弃的。
  骏马扬蹄, 赵冉冉一个踉跄, 险些就要一头栽了去地上。好不容易稳下脚步, 疾走着跟上时,人群里不知哪个喊了声:“闽地白家军杀人不眨眼, 我妻舅一家子在浙南都死绝了!这女子通敌该杀!”
  这一声呼喊起了, 百姓们好些个醒悟过来, 有胆子大的拎起手边的菜蔬就朝她扔了过去。
  饶是这群人顾忌着官家人,烂菜叶子、生鸡鸭蛋还是一股脑儿地朝赵冉冉头上砸去。
  也不知是哪个富裕,竟是解开一大包□□水蛇,声嘶力竭地呼喝着就洒了出去。
  一时间,不仅是赵冉冉被撞得跌落在地,后头看守的侍卫也遭了殃,七手八脚地将身上的活物扒拉下来。
  而赵冉冉双手被缚,一开始还沉浸在混沌不可信的过往里思绪恍然,这一下摔跌下去,骏马收势未及,仍将她往前拖行了二丈。
  整个左半边身子都火辣辣得疼着,而待她睁开眼,试图撑着地爬起时,掌心触着水滑蠕动的一长条,定睛一看时,竟是条三指粗半丈长的圆头黑蛇。
  她顿时吓得惊泣,肩头胳膊还挂了两只□□半截斩断的死蛇,可她双手被缚,颤着手甚至无法去打开它们。
  侍卫长朝主上望了眼,连忙下令维持秩序,还不待他过去拽起地上跌着的女子,人群里突然跑来个玄袍玉冠的男子,一脸痛惜地拨开护卫就冲了过来。
  还不待他近前替她拂去身上东西,一把二掌宽的长刀赫然就横在了面前。
  "下官俞九尘…见过王爷,这女子是下官远亲,罪名怕是……"
  话音未落,俞九尘就被侍卫长骆彪给请了前头去。
  骆彪原是闽地行商,一大家子机缘巧合为段征所救,因他心思细腻通晓南边风情地貌,这一年来渐渐的成了镇南王府的头号宠臣,段征到哪儿都带着他,民政上的许多事也都先要问他。
  骆彪为人谨慎守礼,对着官衔比自个儿大的俞侍郎,说话极是注意分寸。
  等赵月仪带着仆从赶过来时,两旁的百姓差不多都被驱散,段征正听得不耐烦到极点,凌空肆意劈了个刀花:
  “俞大人口才好,就当此女没有通敌,可若本王说,她曾行刺于我呢?”
  他言辞冷厉,对官场之人来说,这样的语气已是近乎于翻脸了。
  这一句出口,骆彪和俞九尘脸上都不好看,后者显然更蕴了股莫大的怒气。
  赵月仪却是听的心花怒放,人都知道,镇南王同新帝生死之交的情谊,而此人虽为新贵杀伐手段狠厉,寻常御下却比一般武将要和颜悦色的多,此刻他这般说话,定然是恨透了那女子。
  几个人对峙着,时不时传出赵冉冉惊惧压抑的低呼。
  “俞大人南巡之事办妥了?过两日,本王等你的帖子。”
  长刀入鞘,侍卫长骆彪一面过去捏走赵冉冉背后最后一条水蛇,一面客套坚决地同俞九尘作别。
  从始至终,赵冉冉没有去看他一眼,驱走了那些东西后,她便垂首肃立着,像是过了一世那么久,听得俞九尘终是告辞而去时的那一刻,她在心底长出了口气,残存的过往顷刻间俱作了云烟。
  侍卫们列队,铁蹄笃笃得拖着她出了城门。
  她疾步跟着,才正完骨头的左踝开始泛疼,前头人始终没有说话停顿,她一颗心惶惑无归,眼前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见他杀红眼的模样。
  就在方才,他横刀出鞘时,她注意到了他用的是左手。
  毕竟那时候他救了自己数次,除了叫冯六跟着外,还从未真正伤害过她,然而在乌篷船上,她却毫不犹疑地用未知的药粉去害他,害的他被船夫刺伤了手背,还险些落水丧了命。
  城外官道宽阔,人烟愈发稀少起来,战马见了这等地方,立时焦躁不安地就要驰聘起来,只是被主人拘着,步伐快的有限。
  尽管如此,赵冉冉疾走着也已然跟不上了,她被迫着小跑起来,才十几步,就极为勉强。
  到了红叶遍染的山道边,骏马的脚程愈快,她撑着一口气,在脚踝的剧痛里,认出了远处错落琼宇是前朝的一所行宫,看情形他们便是朝那处而去。
  巍峨起伏的主殿近了,她一面狼狈踉跄小跑,脑子里没来由想起从前他杀赵筱晴的场面,一口气哽着,整个人就朝前头扑去,磕得唇角顿时就破了。
  前头马上人反应颇快,一曳缰骏马几乎人立,嘶鸣着只朝前拖行了两下就落地停住。
  骆彪立时看出主上并不愿杀此女,他只当此女真的通敌或许还有价值,当即作势第一个从马上跳下去,疾步过去就要把人抱起来察问。
  才将人半死不活地拖抱立起,还未朝自个儿肩上扛时,但见自家主上猛地从马上跃下,两步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正要去解绳套的手。
  骆彪同他处久了,哪里不晓得这是他蕴怒到极处的模样。他并不知道他两个过往,一时只当是这女子通敌害过主上。
  “王爷,还是将她交由卑职吧,若是真个拖死……”
  “都给我滚。”
  陈述般的命令从他两片薄唇里安静地翻出,骆彪心头一凛,愣了下后忙扔了人回地上,再不敢多说半句,带着侍卫列队一溜烟地就先行一步了。
  走之前,他眉头跳了跳,忍不住同情的望了眼地上蒙面的女子,暗自摇头,心想这姑娘瞧着温文,这年头怕是连好死都不能喽。
  秋阳犹烈,芳草萋萋。赵冉冉扑在地上,本是力竭气虚已然晕了过去,此刻却在左踝的剧痛里又迷蒙着睁开了眼。
  瞧见那双深寒刻毒的眸子时,她心下皱缩,本能地缩着身子就要朝后避,却一把被人钳住了下颌。
  木然扬手掀去那张粗俗碍眼的面纱,段征终于开口同她说了第一句话:“真难看,我都还没动手呢,就这么难看嘛。”
  突如其来的言语侮辱,含义不明以至于赵冉冉不敢动弹,也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她只是尽力偏开视线,姿势艰难地去望土路边一丛迎风盛放的花。
  指节拂过唇畔磕破的伤时,她不由得扫过他腰跨的长刀,想到自己一会儿的死法时,还是再掩不住情绪,怕得发颤。
  “生还是死,我给你一次选的机会。”
  他语带温柔,声线里少了分从前的清冽而更多了成年男子的浑厚。
  仿佛下一刻就要喊出‘阿姐’来,引得她心防骤然破碎,当即涌出无限悲酸。
  明明她已经什么都不要了,放弃了俞家全部的祖产,忘却了尚书千金的身份,同乳娘一家在松江府,日子虽清苦总算也平静,爹爹立过誓要护她,怎么如今偏落到了这个地步。
  “对不起,我原没想伤你……”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兵强马壮就是道理,成王败寇即是至理。
  她忽然泪如雨下,念着乳娘戚氏一家,免不得低下头去,竟是就那么趴着,想要屈起双膝跪拜,被捆着的手腕合拢半举,这是个极尽哀求无奈的姿势。
  段征移开手任泪珠坠落入土,他轻轻勾了下唇,皮笑肉不笑地凑过去:“当初推我去死,自个儿却要选生路吗?”
  下一瞬,匕首出鞘,在赵冉冉闭眸退开间,他一下割断了捆缚她的麻绳,而后两臂伸了,极为轻巧的就将人横抱起身。
  “既选了生路,那往后就得受着。”
  说话间骏马扬蹄绝尘,他左手挽缰,右臂将人拥在身前,紧到她有种要被勒毙的错觉。
  .
  被扔进雕梁画栋的净房后,赵冉冉看着紫檀架上挂着的薄如蝉翼的睡衫时,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紧紧捏着脏破布衣。
  方才她被一路抱进这座园子,那人在她腰际摩挲抚按的力道,她如何不晓得那意味着什么。
  在将她扔给管事嬷嬷后,他只说了一句:“半个时辰,洗干净吃饱饭楼上候着,不必管她伤处。”
  不该是将她下狱拷打,狠出一口恶气吗?
  难道……他当年的情意是真的?
  她思绪纷乱如麻,少了先前将死的惧怕,却又陷进了另一重更杂陈惶惑的境地。
  “姑娘还请宽衣,不要逼老奴动手。”老嬷嬷眉间纵贯一道浅疤,瞧起来凶神恶煞的,脸上横肉垒着,只一双长眼清明有神。
  被她这一唬,赵冉冉回了神志,退后一步客气福了福欲同她说理:“我自己洗就好,可否劳烦你们外头歇着。”
  老嬷嬷还未回话,冷不丁的身后一个小丫头上前重推了把,‘噗通’一声直接就将人推进了碧玉汤池里。
  恶意的嬉笑中,赵冉冉呛了热水,兵荒马乱地好不容易爬起来不停地咳嗽。
  “叫你害咱大当家的,害的他废了右手!”
  眼见的少女又要上前使坏,霍嬷嬷过去揪了她辫子斥道:
  “小蓉!死丫头你不要命了,走走!”
  一老一小两个争闹着出去,倒是留了赵冉冉一个独洗。她咳的肺腑嘶疼,许久才平缓下来。室内温暖氤氲,她摸到供人踏脚上下的玉阶旁,半浮着坐下后,就那么抱着身子无声静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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