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巧,芦花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尴尬极了---她完全没有要跟李小莲当着人面叫板的意思啊。
可婆婆刚才同张妈那一番对话,完全就把她说成了好像是她耍小聪明,故意那么样子好叫二房精心准备的家宴搅黄了似的。
关键的关键,要只是自个儿听见了也就一笑置之好了,偏偏,另一个当事人也在,还让对方知道了她也听到了,搞得芦花尴尬得想就地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是来向冯慧茹询问郁齐书那双腿的后续治疗方案的。
上午林大夫给郁齐书重新上了药、换了纱布,芦花拦着他在院子里细问了下郁齐书的情况。
那林大夫坦言道:“别看他的腿血肉模糊,十分可怖,但其实骨头没断,给他上夹板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但奇怪的是,林某守在郁家给他医治了这么长些日子了,大少爷却一直说双腿没感觉,且使不上力,林某也是大感奇怪,故此猜测他的双腿怕是可能伤了某根筋了。续骨,林某倒是擅长,可接筋,就有些笨拙了。林某本已向郁夫人建议待我回去京中帮忙另寻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来给大少爷医治,不过夫人说要等老爷回来后再商议,可病人不能等呀……”
他苦笑:“可能夫人以为我要撒手不管少爷了,怕我一去不返。或者,大少奶奶可劝劝她?拖得越久,大少爷的双腿即使骨头没断,他长时间不下地,也有极可能失去行走的能力啊。”
那是当然!
正常人就是睡几天懒觉,也跟大病了一场似的,懒洋洋的没精神。
芦花听罢,又惊喜又心焦,郁齐书的腿骨头没断,于早做好了“他可能会瘫一辈子”心理准备的她而言,跟天上掉馅饼似的,赶忙跑来找婆婆,定要劝得婆婆早做定夺。
那院门口左右两边都种了一大丛竹子,她远远的没看见。走近了,方才发现门口站着个人。
瞧那男人的身高体型,她一眼看出来是郁齐山。
郁齐山就负手站在东苑的院门口,好像要进去叨扰婆婆的样子。
之前不是那李小莲当众羞辱过她么?还有府中的下人也在背地里议论她,说她跟郁齐山的闲话。
芦花吃了亏,又想尽量不给郁齐书添麻烦,叫他多心。
齐书因为不能下床出屋的缘故,心思敏感得很,她已经察觉到了,所以如今行事谨小慎微。
芦花见是郁齐山站在那儿,立刻就垫着脚尖儿一转身,往右下了阶梯,然后走到院墙跟儿下贴墙而立,指望郁齐山赶紧叨扰完了婆婆后就离开。
谁知道他就站在院门外听壁角,一直不走。
院里,婆婆同张妈的说话声很大,这下,两人都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透过花枝,芦花瞧到郁齐山有意无意往她隐身的地方再度扫视过来,只怕他已察觉到自己了。
看他迟迟没有挪脚的意思,又想着郁齐书一个人在屋里,冷清寂寞,想早点回去陪他。不想再耽搁时间,反正已被发现,芦花干脆就现身出来。
那郁齐山果然听到脚步声响动就立刻转过身来,冲她微微一笑。
芦花愈加不自在,话也不说,怕院子里的婆婆听见又生事端,只是红着脸冲郁齐山点了个头,然后就加快脚步,勾头缩肩同他擦身而过,几乎是小跑着进了苑。
不知怎的,她总感觉郁齐山一定在看自己,芦花如芒在背。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走了十多步远后,她扭头。
咳,他还真是……
芦花一下子乱了阵脚,差点踢到台阶扑下去来个狗吃屎,有些狼狈。
身后传来男人沉沉的轻笑声。
第90章
芦花回到兰苑, 进屋。
屋子里很冷清,没一点儿人声儿,桌子上静静地摆放着食盒---午餐已经送过来了。
一般情况下, 几个婆子早上过来拿走换洗的衣物、打扫完院子, 就不怎么待这里的, 只在饭点儿时按时把一日三餐送来, 半个时辰过后再来收拾盘子碗筷等。
春燕虽说被拨到了兰苑伺候,但她神出鬼没,芦花在的时候就很少看到她, 但只要她一出去, 春燕就会出现---这让芦花十分怀疑春燕是不是在这兰苑里安了监控,不然怎么她总能每每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就趁隙溜进来?
芦花探过几次口风, 但冯慧茹不松口, 她不好再提。转念又疑心春燕其实是婆婆安插在兰苑的眼线,专门寻她的错处好将她再度打发掉。后头,芦花又想到郁齐书是少爷, 丫头服侍少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倘或身边没个丫头伺候了,那他这少爷还是少爷么?赶走了春燕,反倒叫齐书的身份降了规格。
婉拒不了, 支使不动,又怕郁齐书的少爷身份降了格,芦花只好忍气吞声任凭春燕对自己这个大少奶奶视若无睹,在她同郁齐书的这个小家里进进出出, 宛若女主人。
清箫是专门安排伺候郁齐书的, 但因为兰苑多了个女主人, 他晓得男女有别, 所以总是懂事地尽量不与芦花待在一个屋里。主人家里又不养闲人,于是,只要芦花这边没吩咐,他就会主动去找刘婆子几个要点活计来做,提水、烧火、洗衣服等等,很勤快。
芦花事情不多,每日唯二的两件事情就是去婆婆那边请安伺候,以及伺候丈夫。
她没再跟着张妈学规矩了。
先前冯慧茹主仆已觉得她是朽木不可雕,后来又闹出了驱逐她的事出来,冯慧茹不得不留她在郁家,可也明白地说了只当她是郁齐书的通房丫头。通房丫头是不需要领出去见客、待人接物什么的,丢不了她郁家的脸,那还学什么规矩,芦花乐得轻松。
其实请安也可省了的,但既还顶着郁齐书妻子的名头,芦花还是每日一大早硬着头过去东苑给冯慧茹问安。
这事儿还算办得正确的。
冯慧茹已经不再甩冷脸子给她看了,好比今日,她居然还拉着芦花的手,婆媳两个闲话了许久。
如此,芦花同郁齐书一天里,倒几乎有十七八个小时候都是待在一块儿的。
不知道是不是远香近臭,两人天天这么窝在一屋里,芦花又没其他事情做,就把大量目光倾注在郁齐书身上,没多久就生出事来。
---她很关心郁齐书何时腿伤能好,又几时能下得了床,所以每遇到林大夫前来问诊,她就必定拦着大夫问长问短,听完后眉眼儿都布满了愁云惨雾。
如此关心太多、太过,表情又没管理,不免就叫郁齐书多心起来。
某日林大夫问诊离开,他就对芦花笑着讥诮道:“我这腿迟迟好不了,很可能一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怕没什么指望了。你不如学春燕、王大娘刘大娘几个,早做打算。”
此后芦花再不敢当着他的面询问林大夫他的病情,服侍他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转进屏风里,瞧见郁齐书正半靠在床头。他的脸色不太好,神情萎靡不振---上午林大夫又来给他瞧过了,想是为此他才心情不好。
要说真的是断骨还容易医治些,伤了筋脉,或者说神经系统,于这个世界的医术而言,真是叫人生不出一点盼头。
本来说骨头没断,叫芦花和郁齐书很是激动了一下,可很快就兜头一盆冰水淋下来,从绝望到希望再到绝望,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锤炼。
他双腿上的夹板前几日就拆掉了,已勉强能坐起来,这两日郁齐书都没躺着了---芦花也不喜欢他整日整日地躺着,并极力鼓动他靠自己的力气翻个身或是抬抬腿什么的,活动活动筋骨。兴许老天垂爱,忽然就叫他的腿能动了呢。
芦花柔声问他:“参汤已喝过了么?”
喂参汤之事一直都是春燕的工作,她从来不假手他人,连芦花也叫她婉拒了。态度明显,芦花也不强求。
这种事情,其实看郁齐书的态度咯。
但郁齐书一直没表示,于是成了芦花心里一根刺。
此刻郁齐书后腰靠在两床叠在一起的棉被上,身上没盖被子也没搭块毯子,全身就这么晾着。他垂着眼睫,死死盯着裹成棒槌的两条伤腿。
静谧的屋子里有声响了,他也没闻声抬眼看过来,整个人还是那副消沉姿势。等了几秒钟,芦花方听见他凉凉道:“老往外跑,你怎么就这么不安于室?”
芦花:“……”
暗暗深呼吸。
芦花心知肚明,明白他是痛苦于双腿不良于行,脾气才日渐变得古怪,已开始动不动就找茬儿同她吵架,她不跟他计较。
其实他们两个正在冷战呢,尚未和好如初。
致两人闹别扭的不过一件小事,就前日吧,芦花同他吐了个槽,说看见二娘李小莲同她那个管家表哥李进忠眉来眼去,神情暧昧,“好意思骂我成何体统?她当着好几个下人的面毫无顾忌地同李总管调笑,还都被我看见了也不知收敛。”
郁齐书听罢,觉得她爱嚼人舌根儿,把她骂了一顿。
芦花很委屈,她也就是同他摆龙门阵一样那么说说罢了,而且是亲眼所见的事实,怎么就是嚼人舌根儿了?她又不是无事生非编排出来的,他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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