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附耳过去。
今天天气很好。
早上天不亮芦花出门的时候特意抬头看了眼,天际边有一缕橘红色的朝霞若隐若现。
这会儿日头偏斜,半边天空晚霞烂漫。
夏末初秋,晚风起了,她觉得有些冷。
远处的雾气逐渐腾起,暮色四合。
不知何时,清箫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清箫嗫嚅:“大少奶奶,这,这……这是大少爷给您的……他说希望您拿了银子后就离开。望你以后好自为之,不要……不要再纠缠他了。”
“……”
芦花呆愣愣地看着清箫递过来的小包袱。
还是拿她的头盖巾包的,红艳艳的一个小包裹,入手微沉。
她的两根手指悄悄捏了几捏。
里头有几个硬邦邦的家伙,小山包似的。
芦花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她咬紧牙关,赌气似的将小布包接了过来,豁得一下站起身。
敢情好,这下子跑路不但可以光明正大地跑了,还有了路费盘缠!
哼,走就走!
你无情,我也不是会死缠烂打的女人。离了你,我再找个哥哥去!
芦花抱着小包往前就冲。
脚步那么快,她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让她没有尊严的地方。
第83章
芦花一口气跑出郁府, 沿路畅通无阻,没人出来追她拦她。到了大门口,看门的大爷竟然还主动为她打开大门。
她不觉悲从中来, 眼泪花花地捡着大路继续一路狂奔。
太阳正在落坡, 四野腾起了袅袅炊烟, 远处的山脚下也开始薄烟青雾弥漫。还有归家的黄牛哞哞的叫, 孩子的歌谣、犬吠、大人的呼唤,都声声传入耳中,一派宁静祥和的田园牧歌归家图, 叫芦花恓惶。
她缓缓停下了脚步, 回望来路,郁家已经离她很遥远。
墙高八尺的重重宅院隐没在黯淡的暮色里, 已溶成深色的一片, 看不清楚详细轮廓,唯有飞檐翘角十分醒目地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中,尽显出它们安静秀气的曲线美, 但也如烟似雾般缥缈。
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天色将夜,她必须要赶在天黑前找到一个落脚处。
顶着村民们奇异的目光,芦花向其中一位老者打听到离村十里地处有个驿站可供歇宿。再问清楚了出村的方向, 便加快脚步径直往出村的方向去了。
“看见那棵黄桷树没?”
郁齐山带着自己商号的大掌柜薛长亭轻装简从,挎着个包袱直奔牛家村而来。
“哪里?”薛长亭站定,手搭凉棚,顺着郁齐山手指的方向眺望, “哦, 你说那里, 那个小土坡上么?……唔, 遗世独立的一棵树,很像一位傲娇的小家碧玉啊。”
“呵呵,对,就是那里。”对于薛长亭的比喻,郁齐山忍不住笑,“就翻过那个长了棵黄桷树的小土坡,前面便就是牛家村了。咱们这会儿到家,正好赶上晚饭饭点儿。”
薛长亭又四下眺望一阵,赞道:“这里山美水美,风景宜人,适合颐养天年。”
郁齐山苦笑,“薛兄,家父面前,这种话是万万说不得的。”
薛长亭笑而不语。
二人继续前行。
薛长亭玩笑道:“东家想给母亲一个惊喜,就算正好赶上饭点儿,可我不得不担心晚饭根本就没我俩的份儿啊。”
郁齐山笑道:“到了郁家,难不成还能让你今晚饿肚子么?……唔,你听那是?”
一阵紧似一阵的狗吠和女人的尖叫声传入耳中。
两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前面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不一会儿,二人就看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自竹林后面蹿了出来,直冲两人而来。
那女人一边不要命的狂跑,一边回头大喊大叫:“走开!---啊!啊啊!你再追我我就踹死你!你还敢再追?啊啊,别咬我啊!”
“汪!汪汪!”很快,一条大黄狗又自竹林后面蹿了出来。
那狗龇牙咧嘴,口角流涎,一直追着女人不放。
“啊啊啊,连畜生也欺负我,看我好欺负是不是?老天爷太不开眼,我是好人呐!啊对!大黄,我救过你的小黄,你儿子,你还咬我?没良心的!”
女人嘴里不清不楚嚷嚷着奇怪的话。
她穿了条襦裙,裙摆虽宽大,但是仍旧碍脚,好几次有惊无险地差点扑倒在地,狼狈不堪。她索性将裙子提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白色的亵裤,这下跑起来就跟一阵风似的。
见此情状,郁齐山同薛长亭不由得脸色古怪地对望一眼,然后心有灵犀,各自急忙弯腰,就地寻了几样趁手的土石块和木棍在手,迎面跑了过去欲要相帮。
谁知道前面的女人却一个拐弯儿,也可能是慌不择路了,急于摆脱那疯狗,她瞄着高处崎岖处跑,最后竟蹭蹭几下,动作麻利地爬上了一处田坎,约有半人高,倒也真地暂时缓了缓她遭遇的紧迫局势。
那条狗追到田坎下,直立起身体趴在土坡上往上爬,但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去,唯有徒劳地刨着土块仰着狗头冲田坎上的人直叫换。
女人得意起来,摇摇欲坠地站在逼仄的田坎上,叉腰道:“来啊,你再上来追我啊!”
受了挑衅,疯狗猛地跳将起来,几乎一蹦三尺高。
女人一惊,乐极生悲,啊呀一声,仰面栽倒在了田坎后面那块干水田里。
郁薛二人及时赶到,几下将疯狗赶跑了。
听到上面那块田里传来呻~吟声,郁齐山率先攀上田坎,往下一看。
女人歪坐在田沟里没起身,侧身揉着小腿,不知是不是土块擦伤了皮肤。
“小娘子,你没事吧?”
他蹲下身,伸手就想要将滚落在干田里的女人拉起来。
恰在这时,女人转过脑袋仰面看来,郁齐山不由得愣了愣。
白白净净的一张瓜子小脸,秀美又俏丽。樱桃小嘴儿,唇色嫣红欲滴,嘴角有若隐若现的齿咬痕迹,叫人浮想联翩。但最是动人的是她那双眼睛,水汪汪的,眼眶通红,有些肿,像是才哭过,我见犹怜。
郁齐山喉结滚动,再度将手伸出:“小娘子,你没事吧?我拉你起身。”
芦花身体往后一缩,戒备地瞟了瞟蹲在田坎上的男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目光十足侵略。
但芦花总觉得他的视线一直在往她手里的小包裹扫视,不禁心里打闪。
他倒是眼尖。
包裹里没啥,就两百两银子!
这人不会在光天化日下明抢吧?天还没黑尽呢!
芦花将手里的小包袱往袖子里遮了遮。
后面又爬上了一个男人,年纪比之先前这个稍大些,三十五六岁模样,看着面善,不像坏人,一上来见着她也是一愣,但随即就冲她温和地笑笑,问道:“小娘子,要帮忙吗?没受伤吧?”
“啊,没有没有,不用不用。”
芦花忙讪笑着回道,强忍痛楚,自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在两人毫不避讳的目光中淡定地扯了扯裙子,打理了下仪表。
趁此,余光往四下里快速看了看。
前面是大路,但她崴了脚,不可能跳下田坎去走大路,再说两个大男人正挡在前面。身后却是一条小道,可走。
也只能往后走。
她故作豪迈地冲二人一抱拳,“多谢两位英雄仗义相助帮我赶走了疯狗,刚才真是好险。我急着赶路,也不耽搁二位的时间了。高山流水,后会有期!”
说罢,也不等人回应,她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轻笑声。
芦花听得心慌得很,打定主意不回头,一瘸一拐地穿过干水田欲要走上田边那条小道上去。
但是,走了几步,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她就再忍不住了,回头一看。
人家跳下田坎,居然真的跟上来了!
芦花心中恐慌。
但不等她找借口询问何故跟着她,对方已开口道:“小娘子好像崴到脚了,不知你要去哪儿?如果路途遥远,你这模样,恐怕天黑之前赶不到呢。”
芦花听了这话,更加心慌了,强作镇定道:“我回娘家,很快就到了,谢谢关心。”
“这样啊,那不知小娘子的娘家在何处?如果就在这附近的话,我们或可以送你一程。”
“不不,真的不劳您费心!我弟弟要来接我,他知道我今天回娘家,我提前给他捎了口信的,可能很快他就到了吧。”芦花强笑道,暗暗咽了口唾沫,又笑着催促对方离开,“天色已晚,二位还是自去吧,不用管我。”
但男人站着不走,望定她道:“小娘子,你莫不是要出村?这一片都是牛家村的地界,我瞧着你先前又是往村外的方向走。”
芦花暗忖这男的一直纠缠,果真是盯上了她手里的银两了!
好不着急上火。
可面上还得和颜悦色地回道:“是啊,我说了我回娘家都嘛。”
郁齐山负手而立,紧盯着芦花,嘴角衔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隔壁村离这里有七八里路呢,天黑前你真的能赶回家吗?”
芦花彻底火了,决定不再理会他,径直转身,拖着瘸腿走上了羊肠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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