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齐山不慌不忙地跟上芦花,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道:“小娘子,之前我远远瞧见你被狗追,慌不择路,你似乎对牛家村不是很熟悉啊?那么你可知要出村的话,须得翻过前面一座山,然后下到一条深沟,最后再翻上一座山才能出村去?这一上一下再一上,翻山下沟得花上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呢。小娘子,你看,的确天色已晚。你这时候出村的话,只会越走天越黑,黑灯瞎火你怎么赶路?若是翻山下沟再遇上大虫蛇鼠什么的,不是很危险?即使有你弟弟来接你,但也不必这么着急地冒着危险回娘家去啊。”
“……”
芦花惊呆了,一个村子能有多大点?最多几百户人家而已,怎么出村会这么复杂怎么危险这么花时间???
她不由得转过身,六神无主地望着郁齐山。
薛长亭则惊讶地看向郁齐山。
外面哪里有深沟?哪里有一座又一座的山?转过前头几个小山坡,走上约莫半个时辰就可以出村了。
但是再一看,发现女人口中说着出村,但是刚刚她走的方向却是往牛家村而去。
之前郁齐山同他说过的那个长了棵黄桷树的小土坡就在眼前了。
他们就是从村外来的,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哪里又有什么来接她的弟弟?
呵呵,这姑娘是在故作镇定呢,把他们当做什么人了?
东家那么说,是有意在试探她的。
果然,女人露馅儿了。
很明显,她应该是牛家村人。
既然是牛家村人,想必东家想顺手就帮个忙,反正顺路。
正这么想,果不其然,只见郁齐山走到芦花面前,道:“你崴了脚,反正顺路,我背你回家吧。”
说着,就要在芦花面前背过身去蹲下来。
薛长亭急忙往前几步,将手里的包袱一递,挡在郁齐山面前道:“东家,还是我来吧。麻烦东家帮我拎下包袱即可。”
郁齐山也不同他争抢,退后一步,口中道:“也好。”便接过包袱背在自己肩上了。
芦花见状,这二人竟然都不经过她的同意就将她安排了,急得身体往后踉跄直退,“喂喂,谁要你们多管闲事?!快走快走,我跟你们讲,我真的是回娘家,我弟弟马上就到了……啊!”
瘸腿的她一跤坐倒在地。
薛长亭站起身,哭笑不得:“我们不会害你,真的是要背你回家呢。”
芦花哪里肯信?
拍开要来扶她起身的郁齐山的手,她脑子里心念电转,电光火石间,她念头一闪,指着郁齐山就喝道:“我告诉你,我是牛家村大名鼎鼎的郁家的儿媳妇,你们要是敢对我动手动脚,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郁齐山和薛长亭都愣住了,愕然对望一眼,郁齐山大笑:“这可真是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不由分说,郁齐山将包袱丢给薛长亭,然后将大呼小叫着挣扎不休的芦花背在了自己背上。
“混蛋!臭流氓!你快放我下来,再不放我就喊非礼了!”
“呵呵,嫂嫂,你别再动了,我们很快就回家。”
“……”
芦花石化在郁齐山背上。
第84章
郁府已经大乱。
郁齐书的房中哭做一团。
冯慧茹抱着张玉凤嚎啕不止, 春燕在旁边陪着抹泪,还有个清箫跪在床角汪汪大哭,一壁还用额头撞着床沿哀求他家少爷千万不要再乱动了, 要保重身子。角落里另站着王婆子刘婆子三个, 还有冯慧茹院里的小丫头, 都骇得掩嘴呜呜直哭。
地上散落的都是郁齐书自行拆掉的夹板和布带, 上面血迹斑斑。
床上更加狼藉,鲜血洇然红了大片的床单和被单,看着十分触目惊心。
周保和李进忠两个满头大汗地按着郁齐书的肩膀阻止他挣扎, 床尾站着大夫, 正要给他的双腿重新上夹板,可是病人一直乱动不肯绑扎, 大夫便眼睁睁看着才上好了药换了绷带的双腿再度溢出血色来, 他手里的夹板也就迟迟不敢贴上去。
情况就这么胶着起了。
事情的起因自是因为芦花。
冯慧茹离开后,郁齐书见芦花一直没进屋来,问清箫, 清箫支支吾吾, 只说少奶奶园子里散心,但就是说不清楚芦花人在哪里,他就疑心出了什么事情。过了会儿婆子们来送晚饭, 他又问大少奶奶人呢,众人方七嘴八舌地说看见她拎着个包袱出府去了,话里藏话又说也不知她出府干嘛去,还挎着个包袱, 因为是主子, 便谁也不敢拦、谁也不敢问, 然后一直没再见她回来。
郁齐书这才知道芦花已经离开了。
还挎着包袱?
她没进屋来收拾, 哪里来的包袱?
郁齐书听罢,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点不显,然后,突然毫无征兆的,将脑后的瓷枕拖出来朝清箫狠狠砸了过去。
这么多年来,郁齐书给人的印象就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感觉,从来没同谁红过脸,更别说发脾气。即使他腿断了躺在床上,也不过是脸冷了些,眼神儿吓人点,但是这种动手的情况,从未有之。
婆子们因此吓得手里的汤碗都掉地上了,一哄而散。
清箫本能地闪躲开了,但是,他虽然没被砸到,可也骇得面色如土,一溜烟儿躲到门外不敢再进屋去。
隔了会儿清箫听见里面异样的动静,凑到门缝偷偷往屋内一看。
不得了。
郁齐山人已经从床上滚了下来。
因嫌弯不了腿的夹板碍事,他直接拆掉了双腿上的夹板。皮肉连着纱布生生撕开,他半好的双腿重新变得血肉模糊。
这会儿他人咬着牙正往门口爬,血迹沿着床下到门口,都糊了一地!
“大少爷!”清箫看得都忍不住落泪了,推开门,颤声问他:“您这是,这是想干嘛?是要害死清箫还是想要害死自己啊?!”
想去把他扶到床上去,他回应的只一个字:“滚。”
郁齐书发怒的事,冯氏那边当然预料到了,刘婆子几个过去汇报说大少爷用枕头砸了清箫,冯慧茹听了后气定神闲。
“怒总归是要怒一下的,不过人都已经走了,他还能怎么着?让他出出气,憋着不生气,怒火不散,对身体也不好。等过两天他气消了,新媳妇儿又领进门,他哪里还想得起那个小狐狸精?”
又说:“她是自己跑的,郁家嫌丢脸,没打算报官,但是可以直接按照族规处理,将她从郁家除名,也就省了写休书那道手续。”
“潘家那里也有了借口,就说才知道这媳妇儿是王婆子拐来的,还转手了几道,郁家拆穿了她是拐骗来的又是寡妇再嫁的身份,新妇自己没脸再赖在郁家,于是自个儿悄悄离开了,跑路的时候还偷走了夫家几百两银子!”
冯慧茹和张玉凤还在得意于想到了这么个让芦花自己离开的绝妙主意,两全其美,清箫又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听了清箫的描述,冯氏将信将疑,小跑着过来一看,郁齐书都爬到院里来了!
这疯狂的举动差点没叫她当场厥过去。
此时郁齐书看她又如看仇人一般,冯慧茹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母子离心,就是自这里开始的。
郁齐书会砸清箫,便是知道芦花的离开跟清箫绝对脱不了干系。
清箫人小但脑子不笨,当然明白了大少爷知道他干的“好事”,所以才会不要命地在床前磕头哀求。
郁齐书自然也知道一切都是冯慧茹授意清箫去做的,他也不点破,更不叫任何人来帮他。
如果连贴身服侍自己的小厮都这样子胳膊肘往外拐,那他还能找谁帮忙呢?
悲哀。
设身处地地想,芦花一个人来了这陌生的世界,除了认识他,她谁也不认识,谁也靠不了。她死皮赖脸地赖着他不是很正常吗?如果他推开了她,人生地不熟,她何以生存?
他这样有亲人有下人的人都感到了孤独无助,何况芦花?她还是个女人。
所以,他宁死也要找到她,他还要亲自去找人。
天快黑尽了,郁齐书一点不敢去想象芦花离开郁家后的遭遇,他二话不说自床上翻下来。
没办法走路,他用双手爬着也要去找她。
其实他知道自己是徒劳,拖着半残的没有知觉的双腿费力半天,也不过是从床上爬到了屋外。腿没好,又一路摩擦,新长的肉重新磨破,血不住往外溢出来。这样下去,芦花没找到,他倒是极有可能先挂掉。
但这是决心的体现,他要用行动告诉所有人---芦花于他是十分重要的!
大夫额汗直冒,见实在无从下手,不得已向冯慧茹请示可否将人绑起来?
话还没落音儿,郁齐书目眦欲裂:“你敢绑我?!”
郁齐书自躺床上半身不遂后,身体就消瘦了很一大圈儿,脸颊上没剩几两肉了,皮肤更是呈现病态的惨白。此时他半身挣扎不休,说话近乎嘶吼,额头、脖子上,薄薄的惨白的皮肤下便青筋凸起,看着面目有些狰狞。
冯慧茹已放开泪水打湿的手绢,冲大夫点头点到一半,听到这话,生生僵着脖子不敢再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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