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房门打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一壁穿着衣服,一壁匆匆走出来,卑微地躬身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大娘,今儿是我不好,睡得太沉了。”
“在干嘛?睡得跟死猪一样,都等你半天了!”
“大娘,真的就只是太困了,昨天我忙乎了……”
“啰嗦!清箫,你小子动作快点啊!”
“一定一定!”
叫清箫的男孩儿说着话,接过一婆子手里叠得整齐的衣物,抬手要敲门,一婆子道:“我们看过了,大少夫人不在里头,你直接进去!”
清箫便就推开郁齐书所住那屋房门,闪身钻了进去。
想来是去给郁齐书更换衣服的。
郁家婆子的嘴上功夫,芦花是见识过的,也不想同其正面遭遇,遂等在院子角落,预备等他们要走的时候再现身。
这一等的功夫,不过几分钟吧,那几个婆子催促了起码三四遍。
都是光是嘴上催促,却没一个人进屋去帮忙。
齐书个子高大,那小厮看着很稚嫩,可能也就十三四岁,想要为一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长手长脚的男人换衣服,是很吃力的。
芦花听得心烦,屋里的齐书只怕更加心烦,她想去帮忙。但想,婆子们昨晚聊天的时候说齐书没穿裤子,她就禁不住脸红。
她没看过他光身子的模样,这会儿又这么多人,她脸皮薄,可没那勇气当着这些人的面给齐书换衣服。
芦花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那叫清箫的小厮抱着一堆衣物出门来了。
婆子们捏着鼻子接过来,扔进搁在地上的一木盆里,抱怨:“清箫,你勤快点啊,半夜多给大少爷把几次尿嘛,大家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看这被单床单全换光了,起码洗半天。我们又不是只给大少爷一个人洗衣物,是给所有主子洗诶。这么下去,我们这老腰都直不起了。”
又说:“张玉凤也真是的,喂大少爷吃煮鸡蛋就好了,保证一天都不用尿尿。那参汤一日灌五次,全尿了出来,补什么补啊,好浪费。”
清箫嗫喏道:“大娘们见谅,不是清箫懒惰,只因为昨晚大少爷洞房,清箫不敢去打扰大少爷。”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清箫,你是不是听壁角了,老实交代!”
“没有没有。”
“肯定听了,不然怎么知道昨晚大少爷房里不能去打扰?”
清箫急道:“大少夫人在房里啊。”
“大少夫人在房里又怎样?焉知他们两个昨晚做了啥?”
“对啊,大少爷那样子,他什么都不能干。”
“大娘,我……”
“我什么我,你就住在大少爷隔壁就近服侍他。近水楼台,真的没偷听么?”
清箫急得满头大汗,“大娘们,你们也都在外面伺候着的,我哪敢?我连着几天没合眼地服侍少爷,昨天大少夫人过门,大娘们来帮忙,我才有闲暇困了个觉,昨晚睡得真就跟死猪一样!”
为了表明清白,自己骂自己的话都说了出来,又把那三个婆子逗得大笑。
“就算没偷听,肯定昨晚也一宿没睡吧?清箫啊,是不是也想入洞房了?羡慕大少爷不?”
被婆子们一阵逗,清箫脸色爆红,呐呐地用着变声期的公鸭嗓反抗道:“大娘们快别拿我开玩笑了,小的会挨板子。”
芦花看不下去了,故意加重脚步声,走了过去。
“哟,大少夫人回来了?”
几个婆子并清箫同她打了招呼。
芦花特意感谢清箫:“辛苦你了。”
清箫不敢看她,低着头不住谦道:“这是清箫应该做的,以后大少夫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吩咐清箫去做。”
婆子们脸上挂着意味深长地笑,目光朝屋内乱晃,见芦花似乎不怎么待见自己,端起盆子就要走。
芦花本以为只是平常的换衣服,结果婆子们端着盆子经过自己时,她真的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儿,眼眶再度红了。
拉住走在最后一个的婆子轻声问道:“他的腿真断了么?”
婆子侧头瞥了她一眼,“那当然啊,你以为就平平常常的打板子啊?伴君如伴虎,皇帝震怒,又是大内侍卫动的手,焉还能保住腿么?”
芦花也不在乎当着下人的面了,泪水滑落脸颊,她努力给自己打气,“没关系,人活着就好。”
婆子深深笑道:“大少夫人也不用太难过,想来大少爷能尿得出来,某些部位还是好的。”
走在头前那两个婆子也站定说道:“对啊,大少夫人早点同大少爷生个胖儿子出来,就算大少爷一辈子不下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女人嘛,不能依靠丈夫,依靠儿子也一样。”
几个婆子逗着青春期的清箫,嬉笑着离开了这处小院。
芦花望望虚掩的房门,攒了攒拳头,抹掉眼泪,深吸口气,如常推门而入。
婆子们刚才在门口肆意调笑,大声说话,床上的郁齐书一字不漏听了个一清二楚。
已经习以为常了。
自芦花走后,他人就始终清醒着。
想了很多,想可能这又是梦一场,芦花并未真的来了他身边,因为芦花迟迟没有回来,但是婆子们来了后,就在他房门外说话,他听到了婆子们议论芦花,提着的心就放下了几分。
但是婆子们走后,屋子内外长久都寂然无声,又想,她可能已经一走了之了,她不会再回来了。回来做什么?对着他这个残废哭个不停么?
她听见了的吧,他腿断了,下半辈子都会躺在床上。从前他走不出杨家的别墅,都被她无情抛弃了,现在他下不了床,她只会跑得更快。
心里七上八下,盼着她能回来又不敢做如此想,又恨,咬牙切齿,直到,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条窄小的缝。
他心口一跳,凝神听着。
悉索的声音,那人如昨晚一样,磨蹭了半天,终于跨进屋来,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郁齐书长舒了一口气,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芦花轻手轻脚摸到床边,见郁齐书闭着眼睛,脸上如熟睡的婴儿般安详宁静。
芦花微微笑了笑,在床沿边坐下来,开始发愁。
现在干点什么?
窗外不过晨曦初露,天边几缕橘红的朝霞预示着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看这天色,应该不过才早上七点多钟。
现在没什么事了,昨晚又折腾了一晚上,精神紧绷,此刻紧张的神经一泄,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芦花打了个哈欠,回头看看郁齐书躺着的这张床,又宽又大,她咬了咬唇,起身将床幔自挂钩上取下来遮住了整张床,然后弯腰脱下鞋袜,再轻轻一掀被角就钻进了被子里。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郁齐书侧身躺在床边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郁齐书眼睫一颤,悄悄睁开了眼。
芦花身上的女儿家体香像刁钻滑腻的蛇,不断钻进他的鼻间。久违的馨香,勾得他心猿意马。
第61章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迷迷糊糊中,幔帐“唰”的一下让人给拉开了。
大床正对对面绢丝糊就的轩窗,窗子向东, 阳光直直照射进来打在床上, 芦花睡梦中感觉到有耀眼的光线在她眼睑上晃动, 有些不舒服, 她本能地扭开脸躲避,还侧着身子像虾米似的蜷了蜷。
这里的富贵人家都用瓷枕,但芦花睡不习惯, 硬邦邦的, 她早就自枕头上滑了下来,脑袋不过在郁齐书腋下位置。她这会儿侧身又埋头, 脸就正好埋进了郁齐书的臂弯里。
两人的姿势看着就暧昧极了。
春燕挂好了床帘子, 正要去唤主子,才看见郁齐书的臂弯里露出了半个黑乎乎的脑袋。她怔愣了一秒,啊呀一声掩嘴惊呼, 似不敢看, 背过身子怯怯地说:“对不起大少爷,我没想到您房里已多了个人,大少夫人她还睡在您床上哩。”
听到“大少夫人”这几字, 芦花一个激灵,人醒了。
春燕嘴上说着对不起,却根本不做回避,也不把幔帐重新放下来遮掩。说了那话, 僵了一阵, 又慢慢回头, 然后如常在屋里张罗起来。
芦花就一时犹豫到底是装睡还是起床。
但她从未经历过这种起床时有人在跟前看着的情况。
虽然电视剧里已见过古代大户人家里主子起床, 穿衣洗漱都是丫头伺候,但等到自己亲身经历了,浑身不得劲儿,跟一万只蚂蚁在身上噬咬一般。
芦花保持着蜷缩埋脸的姿势未动,感受着身旁人平稳有力的心跳起伏,呼吸有些不稳。又耳听见屋内声音嘈杂,不止一个春燕,脑子纷乱,干脆想装死不动。
但有人并不想放过她。
“先伺候夫人起床洗漱吧。”芦花听见近在咫尺的郁齐书冷淡地说。
芦花霎时腾地红了脸。
有婆子听到这话,上前两步朝床内探头看了看,然后夸张地咋呼道:“哎呀,大少夫人,张妈妈在到处找你呢!原来你还在睡呐?这都日上三杆了!”
三度被点名,哪里还能装睡装得下去?
芦花假意微微伸了个懒腰,嘴里说着“咦,这么快就天亮了?”然后自被子里爬出来,先去剜了眼郁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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