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就往门口争先恐后地小跑去。
走到半路,那刘婆子心眼儿多。
暗忖,这大少爷怕只是回光返照吧?
要是没能第一时间察觉他断了气,老爷夫人那边少不得没了表现的机会。
于是又回转,将还呆坐在地上的芦花给扶了起来,赔了声不是,说:“大少夫人若有什么需要,刘婆子我就在门外伺候着的,您届时吱个声啊。”
说着话,朝芦花暗暗瞪了一眼。
芦花哪里明白她的九曲回肠?还想---你给我糖吃,又来一道棍棒,啥意思呢?唔,叫个下人来给我使下马威,难道这是大户人家对待新妇的手段么?好叫我以后温顺谦卑?
她倔脾气上来,不服气。
是我想嫁么?
新时代女性,从来不屑于讲三从四德那一套。
当下甩开刘婆子还扶着她的手,反瞪了一眼。
把刘婆子倒瞪懵了。
哎哟,这大少夫人还真的生猛呢。果然是泥腿子出身的,这么粗鲁没教养!
当下心里就看轻了芦花,还想拿乔,说:“大少夫人您宰相肚里能撑船,老婆子我刚才就是太担心大少爷了,所以手上没注意,才不小心碰到了您……”
却见芦花往床上瞟了眼,刘婆子立刻悻悻然打住。
一时忘形,竟忘了大少爷还是活生生的。
“咳,老太婆粗手笨脚的……那就不再叨扰您了,您早点歇息啊,婆子告退。”
说罢,颠着小脚快步离开。
临出门时回身冲芦花谄媚一笑,贴心地反手拉上了房门。
这一场哭丧,闹哄哄地开场,潮水般仓促落幕。
闹剧结束,屋内陷入了叫芦花窒息的沉默。
第53章
张妈张玉凤将芦花送进洞房后, 伏在门上偷听了一阵,屋里久无动静。她心里担忧冯慧茹,便向干女儿春燕仔细交代了几句, 叫她务必亲自守着, 一旦大少爷出事, 第一时间禀告。
叮嘱好, 就急匆匆回去陪冯慧茹了。
自小就卖身冯家为奴,是冯慧茹的贴身丫鬟,后来又陪嫁到了郁家, 张玉凤可说是跟着冯慧茹一起长大成人的。二人虽是主仆, 情同姐妹。她一生未嫁人,也未被郁泓收房, 就视郁齐书是自己的半个儿子。这段日子, 她为郁齐书既伤且痛,寝食难安。
自己尚且如此,何况亲生母亲?
冯慧茹嫁给郁泓后, 丈夫日渐露出本性, 隔三岔五就要猫儿偷腥、沾花惹草,她婚后的生活极不如意。本来于夫妻感情看淡了,一颗心全放在儿子身上, 哪想到郁齐书摊了天大的祸事。如今他半死不活,大夫都叫准备后事了。
张玉凤十分担心万一郁齐书今晚过不去,冯慧茹也可能会过不去。
大房所住西苑,堂屋。
冯慧茹正坐在灯下抹泪。
她尚未换衣服, 身上还是那一身堂前举行儿子的拜堂成亲仪式时所穿深红色的、绣彩鸟牡丹纹样的织锦缎宽袍。
这一身逼人的富贵喜气, 同她苍白哀戚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堂屋两扇大门都没关, 半敞着, 张妈刚跨进门槛,冯慧茹脸色骤变,起身时一趔趄,还是咬牙疾步迎上去,“是不是齐书他……”
“没有没有!你别胡思乱想,没有的事儿!”张妈赶紧接住她的手臂扶着,宽慰地拍了拍手背,安抚道:“放心,我离开的时候,看大少爷胸口有起伏。”
那意思是,还有气儿,没死。
冯慧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听到这话并未得到慰藉,“那你怎么回来了?你该一直守着他,万一他……我本想亲自去,可我不敢,我不敢亲眼看着他离开,呜呜。”
“咳,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回来陪你。大少爷那里有春燕在,我都交代好了。”
冯慧茹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由着张玉凤扶着她走回桌边,重新瘫坐在椅子里,仍旧抓着老丫头的手道:“玉凤你说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嫁了个没良心的,临到这大把年纪的时候,该是想享儿子清福了,却要眼睁睁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
张玉凤默叹了口气,拿出帕子为她拭泪。
她心里明白,这种时候,越是劝越会劝不住,等同于火上浇油,遂转移话题道:“常公公那边吃好了么?服侍公公的下人都交代好注意事项了么?”
郁泓郁郁不得志,已成破罐子破摔姿态。表面上尚能勉强应付常余庆,别的地方,比如这太监用什么酒菜招待,安排睡哪个厢房,白天晚上为他安排些什么娱乐活动等等,郁泓都甩手不管。冯慧茹是当家主母,这些琐碎之事自然就得接过来,否则那老太监回京在皇帝跟前说上几句坏话,郁家就更加没了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郁泓什么都不管,冯慧茹既要挂心儿子死活,还得强打精神招待客人,打理后院,身心俱疲。短短十来日,瘦了一大圈儿,样貌都脱了形。原本饱满富态的脸颊,颧骨都突出来了。
听到张玉凤问起,冯慧茹果真止了哭,脸上堆满了怒意:“那死太监太可恶了,明知道我儿子都这样了,他还非要吃喜酒!吃酒就吃酒,你说说他是不是诚心的?竟叫我和老爷陪!我真是……玉凤你知道吗?这一晚上陪那死太监喝酒,我强颜欢笑,心情就跟上坟一样难受死了!”
张玉凤抓着冯慧茹的手紧了紧,温言开解道:“咱们没请宾客,家里就老爷和您撑着场子,其他人都是下人,没资格陪他。他远道而来,终究是客,还领着皇命,您不应酬他,谁应酬呢?”
冯慧茹的情绪平静了些,不说话了,继续垂泪。
张玉凤只得再度找话题,“老爷人呢?”
冯慧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恨恨道:“他?常太监一离席,他就摔了杯子走了。我追到门口,看他由着小厮搀着,往李小莲那贱人的院子去了。”
张玉凤又默默叹息了一声。
嫡子伤重弥留,老爷不闻不问,忒凉薄了。
真是无论转什么话题,都是一把辛酸泪。
张玉凤不敢再启话题,只好陪着她家小姐默默垂泪。
忽的,外面传来欢天喜地的声音:“夫人,可喜可贺!”
二人抬头,就见春燕打帘子兴冲冲地闯进屋内,一脸喜色:“夫人,大喜事!”
“呸呸呸!”张妈神色一厉,抢上前,猛对春燕使眼色,“不要乱说话!”
今晚给郁齐书冲喜,谁不知道这是死马当活马医?根本医不好的,折腾一番,也不过是给家人一点心理安慰,告诉自己,已尽人事,听天由命了。所以,怎可能会有什么可喜可贺的事情发生?
春燕无端被训斥,咬着唇,委屈:“干娘,我没乱说话,是喜事啊。”
径直转向冯慧茹,双眼发亮道:“夫人,大少爷他想要吃东西!”
张玉凤愕然,“大少爷开口要吃的?”
“嗯嗯!”春燕兴奋地猛点头。
冯慧茹亦不可置信,扶着椅子把手缓缓站起身:“你再说一遍!”
春燕上前,欣喜地大声道:“回禀夫人,大少爷他说他想吃点东西!”
“他想吃东西?你确定没听错吗?”
“千真万确!”
冯慧茹霎时眼泪直飚,闭眼合十:“阿弥陀佛!多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谢谢您保佑我儿,他终于想开了,愿意活命了!……”张开眼,急切地催促道:“快快,春燕,你赶快去看看厨房里还有些什么好吃的,统统都拣出来,我亲自送过去!”
“哎,好咧!”
“要热的!”
“好咧!”
“等等!”张妈喊住就要跑出屋子的春燕,转向冯慧茹道:“小姐,大少爷好些天没吃东西了,我硬灌那几口又给他吐了出来。厨房里为了招待常公公,准备的都是大鱼大肉,油腻又重口,他哪里能吃?得整点清淡点的,不然肠胃遭不住!”
久饿之人,一旦憨吃猛吃,极易适得其反,想活命反而快速送了命。
冯慧茹一阵后怕,“对对,春燕你快去叫厨房赶紧熬点白米粥!”
春燕答应着快速走了出去。
冯慧茹欢天喜地地重新坐下来,抓着老丫头的手又笑又哭道:“你说说他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呢?我几乎天天守在他床边,好话说尽,甚至是跪下来哀求,他都无动于衷。好狠的心,生他养他的亲娘都不要了。怎么一夕之间就想通了?难道,这冲喜还真的冲对了?”
完了,感慨道:“我从前根本不信这个的,没想到你说的这土办法居然顶用呢。”
张玉凤也很高兴,顺着她的话道:“自然是顶用的,这法子才会一传十,十传百啊。”
春燕去厨房里吩咐了下人熬粥,又回来回禀,“小半个时辰就能熬好,很快的。”
刚才着急给郁齐书弄吃的,这下可以好好问问了。
冯慧茹嘴里没说,心里其实一点儿底都没有,仍是觉得做梦,不相信的,只怕是白高兴了一场。
遂拉住春燕和颜悦色地问道:“大少爷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怎么突然想吃东西了呢?”
“看着精神还可以。”春燕回道,然后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他咋想吃东西了,估计可能……可能是因为大少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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