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给裴行昭行礼,请她落座后,一脸正色地说起离宫的事,又分外恳切地将朝政托付给她。
裴行昭只好听着他一本正经地扯谎,再一本正经地陪他走过场,应下此事。
末了,皇帝对众臣道:“既然是微服出巡,启程的日子便不告知各位了,即日起朕便不再上朝,不问政务,凡有要事,便觐见太后。只希望你们凡事依照皇太后的意思行事,当真有人胆敢忤逆太后,待朕归来,定要将人在午门前杖毙,且罪及家族!你们,好自为之。”
百官诺诺应声。
皇帝宣布散朝,回往干清宫的步子,要多轻快就有多轻快。
只是,他在朝会上除了劳什子的出巡之事,是什么正事都没议,直接导致裴行昭整个下午都用来见朝臣示下了。
到了宜出行的黄道吉日,天刚亮,皇帝就来到寿康宫辞行。
裴行昭刚起来,别说还没用早膳,下床气都还没消化完呢,听得小内侍通禀,险些脱口说“让他滚”,可那怎么行,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到正殿去见他。
皇帝分外恭敬地行礼问安之后,眼巴巴地望着她,“朕不在宫里尽孝的日子,请母后千万保重,尽量奉行养生之道。”
“皇上有心了,哀家会的。”裴行昭说。
皇帝殷切地叮嘱道:“再者,母后要是想见谁,只管唤进宫里来见,您别出宫,这事有万一,万一有那疯了心的狂徒呢?要是有实在不得不出宫的事,您一定带上锦衣卫、金吾卫和全部暗卫。”
裴行昭扶了扶额,“哀家记下了。”
皇帝沉了沉,期期艾艾地道:“其实吧,朕说的实在不得不出宫的事儿,也包括朕万一在朝天观出岔子。要真有人对朕起了祸心,您可千万得去救朕,朕除了您,可是谁都信不过。”
裴行昭心里有了笑意,情绪明快起来,“皇上洪福齐天,必然不会招致祸事。可若真有什么不妥之事,哀家定会火速赶去救驾。”
“有您这句话,朕就放心了!”皇帝神色特别舒坦,特别愉悦,之后便道辞,“天色早,轻车简行出宫不惹眼,那么,母后保重,朕回来之后再尽孝。”
竟是一刻也等不得的样子,比之前杨婕妤去见她娘还要高兴且急切。裴行昭真服气了,“皇上去吧,方便的话,记得让随从报平安。”
“一定会的!”皇帝深施一礼,大步流星地走了。
裴行昭用过早膳,去清凉殿的路上,阿妩赶上来禀明一事:“杨郡主说廖云奇伤愈之前无意进京,她怎么劝说也没用,只好作罢,已与韩琳在返京途中。”
“不肯来?”裴行昭也不确定自己是疑心病发作了,还是直觉导致,对这人更感兴趣了,“你抓紧看他这几年的行踪,只要有疑点,就得想辙把他弄过来。”
第05章
皇帝离宫当日, 养心殿平时负责拟旨传旨的太监送来一道圣旨,战战兢兢地道:“这是晋封宋阁老为次辅的旨意, 皇上前几日让小的拟旨, 但这几日一直没提,奴才顾着帮忙打点行装什么的,竟也忘了。”
裴行昭无语了一下, “这是皇上早就与哀家、首辅定下的事,去传旨吧。”
“是!”
随后几日, 百官有重要的事去内阁值房找阁员,有重要又需要抓紧的事, 便由阁员陪着到清凉殿,请太后示下。倒也都很快适应了皇帝不在朝堂的情形。
皇帝在朝天观住下的第三日, 派人传信回来,说他向道长请教完一些问题之后, 就开始闭关修行。
闭关, 便是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中,打坐,修炼心法, 一般起初的阶段想走火入魔也难,便不用人护着, 只需要仆从将水和饭食放在门外,小小的告一段落,心神回归到现实之中才用饭,而不似平时一样,到了饭点儿就吃。
在裴行昭看来, 这对皇帝来说是非常吃苦的事儿, 也属实不知道修道是怎么个修法, 修炼时心神会得到怎样的愉悦之情。偶尔好奇,却从不深究,万一感兴趣,也开始修道,张阁老可就要气得找不着北了。
她对传话的人说声知道了,又问皇帝有没有问起政务。如果问起,她就写封回信,交代一下。
传话的人说没有,皇上请太后娘娘保重凤体,万事全都仰仗您了。
裴行昭默了下,打赏之后遣了他。也不知道做过帝王的人死了之后,能不能看到人世间的情形。先帝要是看得到,会不会气得倒仰?
三月的最后一天,官员休沐。
阿蛮、阿妩、李江海留在寿康宫,忙着整理书房,要把裴行昭常看的书和文具搬到清凉殿。
杨攸和韩琳回到京城,进宫复命。
裴行昭遣了宫人,把手里的折子放到一边,吩咐她们平身,没好气地道:“到了那边,不及时传消息回来,也算有情可原。回来又用了这么多天,你们是坐着八抬大轿回来的么?”
二人俱是理亏地笑,韩琳小声道:“这事儿不怪郡主,怪我。我不一向是这样的么,办完差事都要玩儿几天才回来。”
裴行昭看着杨攸,“她是去赌了,还是去青楼了?”
“去、去青楼?”杨攸直接磕巴了,讶然地睁大眼睛,这是她从没听说过的。
“有什么好稀奇的,没去过小倌楼,我已经烧高香了。”
“太后娘娘!”韩琳委屈兮兮地望着裴行昭,“我这回既没赌,也没找名妓喝酒,是去办了点儿私事。您还记不记得,我提过一个老道士?他手里好多稀奇古怪的图,都藏在密室里。下棋赢了我之后,拿着我给他的一把金叶子云游去了……”
“收你金叶子?”这次轮到裴行昭讶然了,那到底是个什么道士?
“是啊,这算什么,他只要手里有钱,就去享受大鱼大肉,他那一派,一个月只吃十天素斋,他从来阳奉阴违。”
裴行昭也算是长见识了,“不管那些。人家云游去,关你什么事儿?”
韩琳答道:“我去做贼了。他那里我去探过好几次路,机关消息都摸清楚了,这回就带着干粮,在他密室里闷了几日,看他藏的那些图了。”
“这又是为什么?”
韩琳晃了晃小脑瓜,“就想瞧瞧有没有藏宝图,真有的话,那就拿回宫里,也省得你们总愁国库空虚,绞尽脑汁地想法子。但是……”她悻悻的甩了甩手,“没有,只有在宅邸道观寺庙那种地方,布阵挖密道密室的图,再就是一些地形图、堪舆图。”
裴行昭笑出来,“你啊。我也就做做那种梦,你还真去干这种事儿了。”
韩琳见她没生气,放松下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杨姐姐担心我闯祸,坚持要一起去一起回,陪了我好几天,看图看得眼发花。”
唤杨攸杨姐姐,看起来两个女孩子相处得还不错。裴行昭点了点头,“花了多少金叶子,我给你补上。”
韩琳摆了摆小手,“不用,下回我去赌坊……”话说到一半,意识到失言了,恼火地咬住舌尖,又揉了揉眼睛——乏得厉害,脑子真的不太清醒。
裴行昭笑微微地看着她,“你敢再去赌坊,就到沈帮主名下的赌坊当老板得了。我不要你了,省得被你气死。”
“好、吧,我不去赌了。”
“也不准去青楼喝酒。”
“……哦。”
“找阿妩拿钱去。还给你备了一匹宝马,一个小酒壶,一张好弓,就是你总想抢走的那张弓。”
“真的啊?”韩琳立时双眼放光、笑靥如花,也顾不得杨攸还在,跑上汉白玉石阶,紧紧地抱了裴行昭一下,“我就知道,我师父最好了!我练骑射去!”说话间,已撒着欢儿地跑了。
“个毛孩子。”裴行昭啼笑皆非。
杨攸忍俊不禁。
裴行昭起身,对杨攸打了个手势,“到里面说说话。”
两人到了宴息室。
裴行昭取出一坛酒,两个酒杯,茶几上本就有几色干果,便充作下酒的小菜。
干了第一杯酒,裴行昭问道:“心里舒坦些没有?”
“嗯。”杨攸点了点头,“不见得人死了就什么都看淡看开,可起码轻松了一些,确定他不能再膈应我。”停了停,说起另一回事,“韩琳的箭法真好。”
“这回又是用箭处置的人?”韩琳在信里只说,要把徐兴南点天灯,再炸得尸骨无存。
“是啊,她手特别稳,应该是特别冷静的缘故。”
“板着她喝酒,也是怕她总当醉猫,久了手就不稳了。”裴行昭一笑,“到底才十五,七岁才开始正经习武,没到由着性子喝酒的年月。”
“也对。”
“得跟你说一声,我把你娘训了一通。”
杨攸逸出愉悦的笑声,“进了城门后,亲信跟着我们走了一段,告诉我了,说我娘现在有个过日子的样儿了。我真得谢谢您,不然早晚被她气死。”顿了顿,又纳闷儿,“她到底是怎么了?出事之后,好几个月每天哭一场,后来就跟中了邪似的,顺着她就得拆家,不顺着她就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语毕摇了摇头,不想再回顾。
裴行昭还是那种猜测,“被压垮了吧?快四十的人了,一连失去两个顶梁柱,她絮叨犯浑也算给自己找了个事儿。不像我们打过仗的,遇事再伤心也能消化掉,也不像心性坚韧经得起事儿的,她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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