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方御史愿意大事化小?”裴行昭纵观他的言行,不认为他会同意。
可方诚濡偏就同意了,“英国公都有心上门致歉了,臣又如何敢拿大呢?臣只希望,英国公不是说说而已。”停了停,身形便摇了摇,抬手扶额,“这是怎么回事?事情刚有了眉目,倒撑不住了……”不消片刻,竟晕倒在地。
裴行昭险些黑脸,瞅着躺在属于自己的地盘儿上的那东西,很想命人把他扔出去。
其余官员却高呼道:“太医,传太医!”见没宫人动,才向着裴行昭行礼请求,“请太后娘娘为方大人传太医。”
“传。”裴行昭吩咐完内侍,又道,“但愿方大人真有个好歹,太医怎么都诊不出个什么的话,哀家不免要犯疑心病了。说晕就晕,也不知是太巧了,还是怎么回事。”
她口口声声其实都在怀疑方诚濡装蒜,但又真没明确指出,那么别人也就只有听着的份儿了,再意难平也是无用。
英国公则眼睑微抬,望了小太后一眼,心情特别复杂。
裴行昭对他道:“哀家本想让英国公在这儿赔个礼就是了,可方御史发作得也不知是太巧了,还是怎么回事,那你也只好私下里登门赔礼致歉了。可以做到么?”
“臣可以,一定做到。”
裴行昭又凝了他一眼,见他仍旧没有谈及起因的意思,想着自己就算是想偏帮也不成了,便也罢了,随他们去。只希望英国公拿出点儿切实的诚意,不然,这事儿真的不能善了——打文官的武官皇亲国戚甚至帝王,都会被史官记下一笔的,就算有情可原,那也得不着什么好话,最重要的是,若当事人不能完好的解决,之后多年都会被言官穷追猛打。
裴行昭打心底敬重的言官、直臣不少,但这并不妨碍她认为他们的一些同行形同疯狗。她不想英国公被疯狗缠上。
可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并不是她所希望的那样:
方诚濡在清凉殿“晕倒”又被送回府中之后,便一直晕着。
英国公三次登门,前两次都吃了闭门羹,因为方诚濡未醒,他的夫人闭门谢客,不允许任何人进门。
第三次,英国公世子疑心自己的父亲心高气傲的年头太多,如今也不肯低头,便随父亲一起去了。
这次倒是被请进了方家门里,却是被晾在了方诚濡的病房院落外,足足被晾了一个时辰。
英国公就一直默默地站着,等着,似是等到地老天荒也无妨的样子。
英国公世子却是跪倒在院门前,高声替父亲赔罪认错。同样的说辞,重复了不下十次,才被方诚濡的管家出来阻止:
“我家老爷刚醒,听了这些话,一时间也不知是神思不清忘了之前发生过什么,还是另有什么别的心思,反正就是请您二位先回府,容他仔细斟酌了再说。”
杀人不过头点地,英国公父子其实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对方再不通融,他们又还能怎样?
难不成真的为了抽了人一巴掌,英国公就也跪地请求原谅么?根本不用,他请对方抽回去就是了。作为世子的儿子已经跪了那么久,已经是做到了极致,还能如何?
裴行昭听暗卫锦衣卫禀明所见所闻之后,也在想:方诚濡还能怎样?还能要英国公如何?事实证明,行伍的经历限制了她的想象,对于文官的认知,她还是少了些——
翌日,方诚濡又“昏迷不醒”了,他的同僚门生旧部结伴到了清凉殿,人数达五十余人之众,这要是胆儿小的,认为文官逼宫也未尝不可。
裴行昭其实没必要全部召见,但是心里着实恼火了,索性就让他们底气十足地来见自己,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要唱哪一出戏。
这些人其实还是上回那些言论,只是加以无限度地发挥,便有了对英国公的种种欲加之罪,譬如他曾是原本罪不可恕的晋阳公主的党羽,譬如他曾在金殿上明目张胆毫无章法毫无理由且胆大妄为地否决马伯远利国利民的主张,且不见得没有违逆皇帝太后心意的意思……综上种种,意思就是,英国公打了言官一耳光是很严重的事儿,但比这更严重的事儿还多的是,他们希望太后新账旧账一起清算,把这人逐出官场是应当应分的,要是能处死甚至祸及九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裴行昭望着下面口沫横飞的一干人等,眼中的鄙夷越来越盛。
即便英国公行差踏错了,他们比起他,又算是什么东西?
他们又是哪儿来的底气、胆色,敢在她面前拉帮结伙唱大戏的?
只因文武不相容?
第06章
“李江海, ”裴行昭吩咐道,“传旨百官, 从速上朝议事, 将方御史请来,他若昏迷着,便抬到殿上。传旨之后, 给诸位大人上茶,他们说了这大半晌, 必然已经口渴了。”
李江海称是,心里恨不得把戳在清凉殿的这些人一个个拍死。
文官们喝茶等待期间, 裴行昭继续批阅奏折。
时近正午,朝臣齐聚在金殿, 大多猜得出缘故,张阁老、宋阁老、裴显和一众武官很是忧心, 却也不知这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 只是非常确定,方诚濡要借这件事给自己添上光辉的一笔:挨了一耳光,却扳倒了托孤重臣, 往后但凡说什么话,弹劾谁, 朝堂上下都要掂量着行事了。
可是,以小太后那个脾气,怎么可能让方诚濡如愿呢?一个气儿不顺,怕就要用铁腕手段了。要不然,也不会召集朝臣上朝,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这可不是平息事态的举措。
心思相反的文官, 无事一身轻,抱着的是看戏的心思:要是小太后吃瘪,应该也是挺有趣的一个事儿;要是小太后铁腕镇压,那就有一场大戏可看了。
言官么,的确是有好的,可不好的也是非常讨厌的,自己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哪个盯着弹劾,他们得势了,那是没法子,他们要是被收拾了,对自己也有好处。
各怀心思的时候,裴行昭和抱团儿闹事的一众言官来到殿上。
裴行昭著一袭平时常穿的半新不旧的玄色广袖深衣,绾着高髻,银簪束发,比起一个个身着朝服官服的官员,像是看热闹的,但谁也不会因此生出半分轻慢之心,毕恭毕敬地行礼朝贺。
裴行昭在御座下手的位置落座,命众人平身,又对几十名言官道:“先前在清凉殿说过的话,再与诸位朝臣说说。”
众言官称是,迅速推选出两个表率,两人一唱一和情绪激昂地复述了一遍。
英国公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垂眸看着脚下,声色不动。
张阁老、宋阁老、裴显和一众武官听着,鼻子都要气歪了。
待得二人说完,裴显实在是忍不住了,即刻出列,高声斥责:“分明是欲加之罪!”
众言官立刻七嘴八舌地驳斥。
裴显成了被围攻的人,骂大街的心都有了,却也知道回嘴是最不明智的,冷哼一声,拂袖别转脸,不予理会。
武官们看得想揍人了,但都很有默契地望向禁军统领颜学开。
颜学开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继续观望。小太后不可能是要人们在朝堂之上打嘴仗,那么,言官蓄意闹事,武官便该有涵养地保持沉默。
武官们也便随着他的意思行事,忍着气往下观望。
“好了。”裴行昭出声阻止,笑微微地睨着众言官,“裴大人是哀家的二叔,只懂得闷头做实事,想找他的过失还真难。你们话赶话的把他数落的体无完肤,哀家便是想公允行事也难了,谁还没个护短儿的心思?”
那些人这才噤声。
裴显心里甜丝丝的,侄女是头一回明打明地给自己体面。
这时候,方诚濡慢腾腾地进殿来,行礼时显得很是吃力。
裴行昭没让他平身,道:“方御史挨了一巴掌,好几天说晕就晕,还是一晕就是一天半天的,也不知英国公到底是怎样的身手。哀家真是颇感兴趣,都想请教他一番了。这往后要是谁惹得哀家膈应,哀家就命人来英国公这一手,让他再别想硬硬朗朗地度日。”
这是什么意思?说他再不能硬硬朗朗的了,那不就是不能再照常为官了?方诚濡忙道:“臣是有些不妥,但是大夫说是心火所至,调理些日子便好了。”
“是么?”裴行昭瞧着他,“你可别等会儿又晕过去。哀家也不是一点儿医理都不通,动辄晕倒的毛病若是总犯,大抵就是脑袋或是心脉哪儿不妥了,情形不容小觑,别说为官了,每日躺床上能活多久都未可知。不过真晕过去也无妨,哀家已经传了几位太医过来候命,尤其吩咐他们备好了银针。”
“……”方诚濡很郁闷:怎么一味揪着他的病说事儿?而且言辞还都有阴阳怪气之嫌?他稍稍偏头,示意同僚说正事。阵仗闹大了,又已闹到满朝皆知的份儿上,他不让英国公吃大亏,日后在言官里也不用混了。
裴行昭却留意着他的举动,先一步道:“诸位言官别心急,哀家都召集朝臣进宫了,便是要当众给你们一个说法。但给说法之前,你们也总要容哀家把不明之事查问清楚吧?要是只让哀家顺着你们的心思行事,那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哀家给皇上写封信,请他命你们主持大局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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