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雁临沉默着。
“贵太妃身边的紫薇招供了,她说是你安排在宫里的眼线,之前出言挑拨,怂恿着贵太妃赶在清凉殿人多的时候去闹事,也是遵从你的意思。”
“什么?”说话的是杨攸,她蹙眉望着陆雁临,又望向裴行昭,“是真的么?不大可能吧?”
她也不是瞧不起陆雁临,但是宫里是什么所在?年初宫里闹出丑闻之后,便清除了一大批宫人,还有胆子开罪裴行昭的人,得是怎样的亲信?而这种亲信,得需要很大的财力或人脉才能收买,陆雁临以前来过京城,但时间不长,中间又在地方上当差,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事?
“这就要问我们的陆郡主了。”裴行昭微笑,“陆雁临,你自己相信这事儿么?”
陆雁临仍旧沉默以对。
“紫薇的确是居心叵测,但并不是你授意的,你还没那个本事。”裴行昭道,“落在我手里的宫人,犯了这种错,必死无疑,不牵连亲友都算好的,你哪儿来的时间培养这种人手?我从进宫到如今才几个月?你怎么能做得到?”
“太后娘娘怎么想,便是怎么回事吧。”陆雁临牵了牵嘴角,“横竖我在您眼里,也已经是留不得了,日后不过是看您的心情,杀了,或是像裴行浩那样,生不如死。这几日,真的是度日如年,该想到的,我也都想过了。”
“所以,不打算给我个交代?”裴行昭问。
“既然已经不相信我了,我还能说什么?”陆雁临抬了眼睑,定定的、静静的望着裴行昭,“不如我问您一些问题吧?我倒要看看,您能不能给我一个说法。”
“你说。”
“其实要说的事情,您上次在言语间提过,于您算是随口一说,于我却不是。”陆雁临语声很轻,有一种令人分辨不出是什么的情绪,“您问我,该不是怀疑您是害得我哥哥和杨楚成蒙冤而死的罪魁祸首之一吧?现在我告诉您,是,我怀疑您。”
“你是疯了不成?”杨攸往前跨出一小步,“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你!?”
“你少在这儿惺惺作态,”陆雁临讽刺地看了她一眼,“你敢指天发毒誓,你没有过这种怀疑?你没有这种疑心,以前做什么总缠着我问长问短?你想要我说的,不就是与太后娘娘有关的事儿么?不就是想知道,太后娘娘翻案的细枝末节,有没有作假之处,又有没有被她完全掩盖的事实。”
杨攸没说话,直接走到陆雁临面前,甩了她一巴掌,把人打得摔倒在地上,“我敢对天发毒誓,何时都可以,我从没对太后娘娘有过任何疑心,如若此言有假,让我天打雷劈,杨家全族不得善终,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裴行昭抿了抿唇,有点儿无奈了,“吃饱了撑的,好端端的你跟她较真儿做什么?”
杨攸深吸进一口气。她还没解气,心里着实气狠了,素手握成拳,沉了会儿才缓缓松开,站回到原处。
裴行昭睨着陆雁临,“说,你接着说。想说什么都可以,不会有人再浪费力气打你了,起来。”
陆雁临站起来,用衣袖擦去口鼻沁出的鲜血,“我就是怀疑你。”她语气里没了恭敬,抬起脸的时候,表情也只有冷漠疏离。
“然后呢?”裴行昭道,“你现在最不招我待见的一点,便是总说废话。在外头当差的那些日子,你是一点儿正事都没干吧?连会说话的长处都弄丢了。”
陆雁临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我不明白,明明承受切肤之痛的是陆家、杨家,你却怎么比我们做的还多?翻案昭雪,我们必须感激你,可到了如今,你已贵为皇太后了,却怎么还揪着那个案子杀人?
“你为了两个袍泽,拼死拼活忙忙碌碌这么久,只是因为什么袍泽之情?袍泽之情真那么坚不可摧的话,你与我便不会有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我怀疑你,便是已经不再将以往的情分放在第一位。
“这算是背叛么?你可以说是,可相应的,你看,背叛袍泽也没多难,对不对?”
裴行昭神色平静,语声淡然:“我先听着你说,至于怎么想的,会不会告诉你,再看情形。”
“我说了,你已经到了贵不可言的地位,再翻那个冤案根本不合情理,除非是你心虚,除非那案子就是因为你才发生的。
“我哥哥和杨楚成就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去了那所宅子,才在锒铛入狱之后,又落到姚太傅手里,他可以肆意地公报私仇。
“姚太傅是迁怒了他们,真正痛恨的是你。借刀杀人,本来就是你最擅长的。不,应该说你最擅长的就是杀人,至于玩儿什么花样,那还不都是信手拈来?
“如今杀的那些人,你给的理由都是再翔实不过,可对你来说,对裴太后来说,做到那些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我是跟人交接公务的时候耽搁了,但就算是不耽搁,我也懒得及时赶到京城,看到又一批被你推下黄泉的人。
“你不过是要把事情做绝,要消除所有的蛛丝马迹罢了。
“若不是,请你给我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杨攸现出了刚进门时的惊诧,“你那脑子里现在装的都是什么?在质问太后娘娘之前,最应该做的是把你自己的嫌疑先洗清楚!”
第14章
陆雁临嘲弄地看了杨攸一眼, “太后娘娘已经对我生疑,而我有无嫌疑, 她自然会查清楚, 至于怎样告诉你,我便不得而知了。”
杨攸回以嘲弄的一瞥,“你已经变成了一条疯狗, 谁会将犬吠当回事?”
陆雁临转向裴行昭,“你种种作为, 为的都是邀买人心,得到天下将士百姓的拥戴, 冤案如此,废除殉葬制亦如此。
“你自幼被逐出家门, 长达七个年头,那几年你到底怎么过的, 无人知晓, 同样的,也便无人知晓你因为那段经历,生出怎样的野心, 有多想站到最高处。
“人为了蓬勃的野心,本就可以付出一切。史书中的女子翘楚, 连亲手杀掉儿女的事情都做过,袍泽又算得了什么?
“太后娘娘,你的祖母、生母、胞弟即便是有着天大的过错,也养育、陪伴到你六岁,可你是怎么对待她们的?你的心肠之冷酷, 已经骇人听闻。
“你比起同道中人的前辈, 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 你做了这么多,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已然执掌天下大权,主宰苍生沉浮。旁人若能效法,我相信会有无数人步你后尘。”
裴行昭一直像是在听人讲故事,情绪不见丝毫波澜,“能讲出这么多听起来像回事的歪理,足见不是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可你行事怎么会那么没有章法?
“不论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都该明白一点,扳倒我、给我扣帽子都是最不明智的事。
“你该做的是卧薪尝胆,长久地蛰伏,伺机置我于死地。怎么就那么轻易地引起我的疑心?
“我要是连你哥哥都能害死,除掉你又算得了什么?
“姑且当做你认定你说的那些歪理,那么,到底是谁给你施压,使得你这般急躁?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是在明打明地找死。”
陆雁临似笑非笑,“扳倒你,对谁而言不是痴人说梦?我就是要急躁行事,让你知晓我对你的怀疑,再让天下人知晓,你对袍泽的至亲亦能翻脸无情。不论你怎样处置我,都会引得众多将士多思多虑。”
裴行昭唇角扬了扬,“置之死地而后生、挑拨离间、激将法,要是这样想,也勉强算是有谋略。”
“为何不解释?”陆雁临逼问。
“我没必要向任何人解释。这次过来,唤上杨攸一起,是要说说我与陆麒、杨楚成的渊源。”
杨攸略一迟疑,道:“您是不是年幼时就认识了两位兄长?”
裴行昭颔首,“是。怎么会有此一问?”
“哥哥与您相识没多久,相处的时候,就跟真正的兄妹一样,特别自在、亲近,可你们又明明不是轻易对谁敞开心扉的性子。以前想,可能是特别投缘的缘故,现在听您这么说,便觉得你们早就相识。”
裴行昭一笑,“我活到如今,终归算是很幸运,在军中遇到伯乐,在幼年落魄时,则遇到了改变一生际遇的贵人。”她对杨攸指了指近前的座椅。
杨攸落座。
裴行昭道:“最初到军中,不过是个小毛孩儿,没人在意我的经历。刚有点儿名气,三叔寻了过去,人们晓得我是裴铮的女儿,六岁那年离开家门,之后我去了何处,是何经历,没人问起。
“落魄的经历,关乎一个家族的秘辛亦或家丑,很多人都忌讳,外人不会傻到问这种事。陆麒、杨楚成不想我被人在背后议论,三缄其口。
“我因为授业恩师不想被人瞩目,便也不提。
“即便是与我形影不离的阿妩、阿蛮,与我一向没大没小的韩琳,也不曾问及,不是怕我杀人灭口,是担心我回忆那些会徒增不快。
“你们以前也是这样吧?”
杨攸点头。
陆雁临垂眸望着脚尖。
“早在两位袍泽把你们送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便该告诉你们。最起码,你们能对我多一点信任,明白他们是我一生都不能辜负背叛的人。”裴行昭捻着手里的白玉珠串,“六岁那年,我被祖母、母亲交给了一个人牙子,她们认定我是克亲族的煞星,要人牙子把我送到外地的庵堂、道观,遁入空门,也便再不能克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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