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嫩生生的,春日干净温柔得像个永远年轻的姑娘,但她们这些有血有肉的姑娘,却在日复一日的蹉跎中老去。
那一日,她第一次见到道士,在灵隐寺所在的山脚下。
确切地说,她是先听到的鼾声。
正值春闱前后,上山的路上有不少求福的姑娘妇人,行人环佩玎珰,谈话声切切嘈嘈,加上春花吐艳山蜂嗡鸣,鸟雀在枝头啁啾。
那微弱得近似呻吟的鼾声,被她听见了。
她茫然地与阿雪对视一眼,又看了眼行人,觉得古怪,步子迈得更快。但那声音反而越来越清晰,也有行人听见了,停下步子交谈,或是循着声朝山路旁的密林看去。
“呀!”有个胆大的小丫鬟刨开灌木丛去看,惊呼一声跌了出来,脸色发白地说,“有只大野狗,像是要死了!”
“快走快走,晦气!”前头的人拿帕子捂着嘴,像是听见死字就闻见了腐臭似的。
她也忙不迭快步离开。
但拜完佛回来时,倒是真遇上了野狗,一群女眷吓得吱哇乱叫,忙不迭绕着跑了。
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只毛色棕黄的野狗,正在啃着什么费力地往外扯。她仔细一瞧,发现那竟然是一只脚掌,那鼾声还在灌木丛里,显然不是一只狗。
她骇了一大跳,安抚着尖叫一声就挂自己身上的阿雪,“那人好像还没死。”
她让阿雪去灵隐寺叫沙弥,自己拾了根小腿粗的枯木将野狗给打跑了。等阿雪带着沙弥来时,她已经把那道士给叫醒了。
道士坐起来,包子头歪歪斜斜,道袍褴褛,瘦骨嶙峋,浑身脏污,像逃荒的流民似的。
他看着她,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她看着他血肉淋漓的小腿,前所未有地震惊:“你刚才在被野狗啃食,不疼吗?”
道士挠着胸口,这才低头一瞧,“嗷”地一声就叫了出来,山林中藏鸟尽飞。
后来带他去灵隐寺,沙弥替他处理伤口,他抓紧时间饱餐了一顿素斋,打个饱嗝,搓着身上的泥对她道:“多谢善人搭救。”
见他没事,她也起了身,“没事没事,你没事我们就走了。”
她刚起身,道士出声留住了她:“善人请留步。”
难道是要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她赶紧摆摆手,“举手之劳,不用谢。”
“贫道看善人面慈心善,体恤颇丰,不如再行行好,贫道已经许久不曾喝酒,怀念至极。”
她也无语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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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还是把身上的银钱给了他,反正这也是今天的香油钱剩下的,她也从不缺钱。
那道士美滋滋收了钱,把里面的铜板都倒进了自己的包里,又把荷包还给她,龇着一口黄牙乐道:“善人好啊,大劫方重生,必有好造化。”
她也不嫌弃,从他脏兮兮的手里接过荷包,觉得这道士有趣,也乐道:“你这道士准吗?我可是都把好话当真哦。”
道士闻言哈哈大笑,仿佛带领道家攻占了佛寺一样得意。
等霍玉玉回去,准备把那荷包洗一洗,却摸到了一个硬物,掏出来一看,竟是一个折成三角的黄符。
后来,看白沅芷已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她不知该如何留住自己的好友,便把这符挂在了白沅芷身上,与她从灵隐寺求得的福囊一起,希望自己的好运能分给白沅芷一些。
她打小就身体好,少生病,比一般的姑娘都健康,就算是挨打的伤,似乎也比别人恢复得快一些。
当然,白沅芷后来是被汤药吊了回来。
白沅芷对她说,“看你哭得那么难过,我就舍不得死了呢。”
可大夫却说,是白沅芷自己有了强烈的求生意志,才会转危为安。她对此深信不疑。
霍玉玉昏昏地醒来,天光已然大亮。
原囿安应卯去了,身侧的被褥早已冰冷。窗户开着,炭盆中添了新炭,应该是他的吩咐。
吃过早饭,她留了信,带着小云和阿竹,驱马车往五台山而去。
她想见见上一世的白沅芷。也没有非问不可的事情,只是想见一见。
但三人好不容易找到道观,却什么人都没看见,只三清尊像后面,聚着一堆尚未褪色的黄叶,像一个虚虚小小的坟冢。
那个谜一样的女子,忽然出现在道观,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一个离奇的梦境,什么都没留下。
霍玉玉一无所获,在里面站了一刻钟左右才转身离开。
天空是浸了水的灰白色,低低地压在枯枝上,风贴着山脉刮来,宛若山音般难以分辨。.c
她站在道观前那块灰绿色的空地上,从两山相夹处朝远处看去,远处白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或许是天吧。
“看起来要落雪了。”
她轻轻说了一句。
一阵风迎面而来,吹散她鬓边的绒绒碎发,像是肯定她的话似的。
她朝身后空洞的门看去,什么都没看见。
但心口一紧,鼻腔一酸,一颗眼泪蓦地滑落眼眶。
===第166章 166章===
从平京到南郎,走陆路差不多一个月的行程,约莫原鸿羲一行人到南郎的时候,原家人接二连三地病倒了。
太医院拨了两个太医去,其中一个便是万宝珍。甄筱敏已是孕晚期,离不得人,万宝珍又谁都不放心,便与一起去的同僚何老太医打了招呼,先让霍玉玉代替他去看看。
本以为是季节交替时常有的风寒,结果一番诊断之后,何老太医锁了眉。与南郎瘟疫一起传达到平京的,当然有瘟疫的详细症状,太医院的人早已流通分享过。原家人这症状,正与瘟疫无异。
是以,具体情况当天就上报了朝廷。
当日,原家被封锁,重兵把守,皇帝命两位太医留下来研究病症,同时封锁了瘟疫的消息。
这消息传达下来时,霍玉玉已回到了家中,正在同原囿安说起他三叔的病情,小脸微绷。
何老太医并没有与她说瘟疫症状一事,故而她初步判定那只是一种稍微复杂的病症,并不很担心,更让她担心的是原囿安会不会介意她去原家这件事。
虽然医者行医不分好坏,但谁让她去的是娇夫君厌弃的本家呢?
好在原囿安知晓天命安排之后迅速与自己和解了,只是略带担忧地皱着眉,“嗯”了声,掰开新烤的芋头,送到她手里,芋头还冒着热气——她之前想吃,提了一嘴,原囿安应卯回家便给她烤了两只。
霍玉玉松了口气,开心地接过来,小口吃了一块,开心地眯起了眼睛,“温度刚好,甜度刚好,我的夫君顶顶好!”
她从不吝啬于表达对原囿安的喜欢。
闻言,原囿安的眉头才松了,温和地看着玉玉,在帕子上擦擦空着的那只手,给玉玉倒了杯温茶。
在锦官城时,忧叔很照顾玉玉的口味,每次玉玉都吃得异常满足,忧叔也很开心。那时他还有些拈酸,觉得霍玉玉这小孩捧场捧得一点也不做作,他从不作评论,倒是有些冷血了。而现在,他自己学着做菜取悦玉玉了,才深刻理解到忧叔当时有多么满足——
他刚开始做得十分一般,但玉玉都会开心地吃光,若菜咸了或淡了,她便说菜的品质好;若菜卖相不好,她便说菜的口感棒;若菜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她便说菜的营养高……总之,他的每一点付出她都看在眼里,同时,她也肯定他的每一点进步。
霍玉玉自然地就了茶,开始点菜:“我想吃香椿,今天早上出去,闻到路边上有人摆卖,味道十分上头。”
原囿安点点头,记下了“香椿”二字。
“还有拌三丝,里面加鸡丝,加点红油。”
原囿安“嗯”了声,又顿了顿,“天气还未转热……”
霍玉玉撅起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想吃清淡的。”撅起的唇珠上沾着一点黑灰,娇俏得不像话。
被这样一瞧,原囿安只能眉眼柔和地妥协,“好。”他知道,她点菜也照顾他的厨艺,从不会点制作复杂的东西。
这样好的玉玉,他愿意纵容她做一切事情。
原囿安万万没想到,转眼,他就遇到了一件极其打脸的事情——
罗拜替万宝珍来传话:原家人的病症与南郎瘟疫极其相似,万宝珍已经听命去原家了,让玉玉在家哪里都不要去,也尽量不要接触其他人,先观察几日有没有病症,且此消息不要传出去。
霍玉玉听到这消息时,脑子懵懵的。瘟疫?那不是远在南郎吗?
原囿安反应极快,立刻让外面的小云和坤吉离开这座院子,吩咐了起居的相关事宜,然后院门一关,与玉玉两相对视。
霍玉玉:……好快……
快得她还来不及推他出去,只能立刻抿着唇,后退着跑了几步,躲在廊柱后头看着他。
原囿安眉眼沉沉地向她走来,她退到何处,他进到何处。
前一刻的温情一扫而空,他浑身都紧紧绷着,目光变得十分复杂,担忧,痛楚,恼愤,隐约还有些坚毅,好像决定了两人要一同赴死一般,看得霍玉玉心头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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