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客气地叫他的本名,带着警告的意味,却叫他觉得无比亲近。
在她的眼泪中,他丢盔卸甲,像刺猬脱了背上的刺,露出最不堪最脆弱的内里。
“那沈含彦呢?”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眸中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脸,一丝极细的希冀从瞳孔的光点中抽出,像溺水之人求救的手。
他无比温柔地问:“他与我,你更爱谁?”
霍玉玉的第一反应是疑惑。她真的爱过沈含彦吗?下一秒,愤懑涌了上来。她做了那么多还不能证明吗?但那股怒气还没喷薄,便被他的眼神彻底浇灭了下去。
“当然是你……”她噎住了,认真想了想,颓下了身体,转过身去,双腿曲起,抱住了膝盖。
下巴磕在膝盖上,她看着前方的黑色帐子,缓缓道:
“与其说我爱沈含彦,不如说我爱那时的自己。我这人有时候有点死脑筋,认准了一个人,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都要追随他。我也以为我很爱沈含彦的,因为他是我从小认定的夫君,在乐坊时他明明不爱我,我也看不出来,或许看出来了,但我不承认。他好像是我除了活着以外,唯一的坚持。”.
原囿安听着,那种求而不得的感觉再度侵袭,他吐了口气压下去,将霍玉玉从暴露的冷空气中捞回他怀里,压好她身后的衾被。
她在他怀里仰着头,冰凉的脸蹭着他脖侧,睫毛被眼泪沾湿后变硬了些,扫着他血管里的搏动。
“直到我遇上你,直到我被你爱着护着,我才知道,啊,原来被爱是这样一种感觉啊。你会因为我的事情开心难过,原来我也有影响你的能力。我更爱现在这样的自己。”
“知懿,爱可以叠加和比较吗?”
她茫然地闭上眼。
“我只知道,我不爱沈含彦了,一点也不爱。我爱你,知懿,我只爱你……”
少女的声音小小的,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无论他信与不信她都解释不了了。
沉默微微颤抖,在寒凉与火热间来来回回。
原囿安抱着她,觉得自己卑劣无比。
好似他天生坏种,最擅长将人逼到绝境,逼到对方无力招架举手投降,他才能从其中偷到一丝隐秘的满足。
“对不起。”他为自己的卑鄙而抱歉,“玉玉,对不起。”
霍玉玉闷闷道:“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哽了一下,“我坏,总是欺负你。”
他总是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角度,让玉玉替他疗伤,他缺爱,便想榨干爱他之人所有的爱。
这么极端,这么可怕。
“()
嗯。”霍玉玉应声,默了默,又往他的怀里贴了贴,“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怀着恶意去做这些事情的。你难受,我就解释,我解释了你就不难受了,这就好了。”
她反应过来,轻声问:“还介意吗?”
原囿安怔忪了片刻,垂下眼,亲吻在玉玉的头顶,以另外三个字代替了“不介意”。
“我爱你。”
她总是如此包容他的一切尖锐。
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样的温柔多么有力。
她曾说过那么多安慰他的话,那些话变成一块块金砖,金砖砌成了一座坚固的庇护所,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永恒的庇护所。
他憧憬着的,他此刻拥有着的,爱着他的,都是她。
管他什么沈含彦赵含彦,他才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和责任回赠她的爱意。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喃喃,落下一个吻。
“对不起。”他将话衔去了她柔软馨香的脖子。
“对不起。”他的愧疚溢出来,填满她锁骨上方的凹陷。
他的歉意往下沉去……
霍玉玉像被人捞出水又点燃,只能一声声地应着。
“知懿……”
“知懿……”
——
年关一过,原囿安正式入职司天监,从六品监员,没有资格上朝面圣。
他入职的第三日,一辆马车从原家出发,载着原鸿羲夫妇和原誉宁前往顾府,马车离开顾府门口时,原誉宁被三舅母黄氏抱在怀里,光光地看着父母离开。
第三日下午,原囿安才听同僚提起,南郎瘟疫爆发,死了许多人。冬季瘟疫,无异于汛期大旱,都属于反季节天灾。御史台的言官们终于抓到把柄似的,折子一本一本铆足了劲儿往皇帝眼前递,所有矛头都指向原家百年前的罪业。加上几位皇室宗亲的力挺,这件事就将原家架在了火上烤。原鸿羲倒是直接请命,带了三个太医南下去了。
原囿安原本只当做一件普通的事情,并没多在意。
可其中一个同僚钻研得深,煞有介事地道:“御史台的老儿们说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没错的叻。翰林院那边的卷宗上有记载,一个在司天监挂名的道长给原家下过断言叻。”
“什么断言?”原囿安一把拉住那同僚。
同僚被他冰冷的脸色吓了一跳,挥着袖子道:“天机不可泄露,不可泄露!你想知道,自己去翰林院看嘛!”
当值结束后,原囿安去了翰林院,可站在院门口,看着描金的牌匾,他静默地立了片刻,转身离开。
宫门外,坤吉在马车前等着,原囿安脚步急切地走了出来,一脸肃穆之色。
坤吉跳下车,原囿安冷冷地撂下几个字就钻进了马车——
“去原家。”
===第162章 162章===
从原家出来后,原囿安的思绪空前杂乱。
三叔沉浸在五石散的余韵之中,一直保持着微妙的笑意,看见他了,竟然也不惊讶,只对他招招手,很随意地说了句“都长这么大了”。
他对亲人的记忆不多,但很简单深刻。若二叔是浪迹天涯的走货郎,三叔便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三叔虽温和,却不是个爱笑之人,像一根劲瘦的翠竹,说话时让人觉得春风和煦。而非现在这样,在烟雾中弥散着瞳孔,像个温热的行尸走肉。
但三叔解答了他的疑惑,原家先祖留下的预言,他与父母的淡薄情谊,五台山的老道……三叔的脑子很清醒,他似乎吸食再多五石散都无法麻痹自己。
这更可悲。
原囿安心想,如果是他,就算气数将尽,也必然不会认输,先活下去,活着才有改变的机会。
这个念头出来时,他坐在马车里,缓缓地摸向自己的心口,感受掌心之下的跳动。
梦中的他,选择的是死亡。
现在的他,第一反应是活下去。
他没有被父母接回家,他追随玉玉回来的平京,他没有在孤寂中仰望他人而活,他成家立业了……他的人生轨迹完全改变了。
梦中的南郎也没有瘟疫,原家也一如既往……
好乱。
对了,父母在梦中时与他提到过,假道士。
假道士,三叔口中的五台山道士。
外祖父还说过锦官城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他的命运,原家的命运。
这一切像断了线的珠子,迸溅得到处都是。
原囿安拧着眉,攥着窗沿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冬日的阳光稀薄浅淡,从帘子下摆荡进来不过两寸,却足以将马车内反衬得漆黑,他搭在窗沿上的手苍白得发光。
他眼前的、脑海中的颜色在极速退去,黑色更黑,白色更白。
他屏住呼吸,闭上眼,感觉自己的意识穿过马车顶部,一直往上,往上,俯瞰这条街道,这个区域,乃至整个平京城。平京城的街道变得很细很直,云雾朝两侧散去,他脚下的大地变成了棋盘,黑白棋子错落其间。
他像是做棋局之人一样纵观全局,却看不懂。
他的意识俯冲而下,落入马车,直直地对上了他自己的眼睛。
原囿安倏地睁开眼,眸底晦暗不明。
他不是做局者,他只是一枚棋子。
五台山的道长,是做局人,还是棋子?
一种被玩弄的感觉袭上心头,他忍不住越想越深,他的存在,他生命的延续,这一切得偿所愿的改变,难道只是一盘棋局吗?
五代十国期间,诸侯割据,幕僚以天下为棋盘,纵横捭阖,那时的平民和士兵都像是没有生命的棋子而已。
这样的感觉一旦冒了头,便控制不住地疯狂生长,直到将人从现实的感受中剥离,仿佛要真正变成无知无觉的石子。
“知懿。”
略带困倦却清脆无比的一声唤,将他从混沌棋局中拉出。
马车已然停在了家门口,霍玉玉撩着窗上的帘子,半个脑袋冒出窗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的感受和魂魄瞬间归位。他看见了她眉心的一点红印,听见马蹄在地面轻扣,冷爽的空气从窗户吸进来,他的指尖僵冷发麻。
眼前这个会哭会笑会闹的少女是他的妻,他会为她生气开心难过,他有丰富的情绪,他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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