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琛见此情景,心中竟也对南容澈更多了几分敬意,于是揖礼应道:“尊驾之意,外臣明白了,定会上达吾君。”
破解了凌霜离京的疑案,打发了左少琛,明发了立后的旨意,南容澈终于觉得周身松快了许多,心情大好,于是吩咐小笋烹茶,要到清心殿去坐一坐。
才在清心殿坐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巡防营统领萧成便赶来求见。南容澈看到萧成脚下生风地走来,打趣道:“走得再快也赶不上早朝了,说吧,今日何故不来按时朝见,朕听听能不能恕你的罪。”
“陛下,”萧成旋即拜下,并不解释自己何以未能列班早朝,但神情满是急切与担忧地说道:“将军此去宁州恐有不测。”
“你说什么?”南容澈听到萧成此话,身形为之一滞,一双锐目直盯住萧成,寒光熠熠。
萧成继续回道:“臣夜半捕获两名形迹可疑的宫人,他们自称是奉太妃之命前往宁州探望公主的,后经讯问,又说此去并未得见公主,因宁州刺史江实拥兵反叛,囚禁了公主与晏上卿,且他们来往之间,亦不曾见将军踪影。陛下,将军此行只带了几个亲随,一旦江实行悖逆之举,恐怕于将军不利……”
“宁州尚无异动。”南容澈听后神色略微缓和,抬手制止道:“江实是靖远公旧部,朕相信他识得分寸。”
“可江实毕竟独立在外多年,陛下怎知……”萧成说到此处,抬眼正好撞上小笋那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方才顿悟——想必宁州亦有陛下的眼线。
想到这一层,萧成竟觉一阵脊背发凉。
南容澈从书案后站起身来,一边走向萧成一边又问道:“那两个宫人,果真是太妃派出去的?”
“他两个确是太妃宫里的人,又说并非太妃亲自授命。再有……“萧成面对面色深沉,眸色深不可测的主君,不自觉地犹豫了一下,说道:”其中一人供称,有一个自称是江刺史亲信的梅夫人,曾交给他们一封信,说是给靖远公的问安信,不过他们因终不敢为外将与朝臣私相通信作传递,将其丢弃了。“
“如此便好。”南容澈深望萧成移时,意味深长地说道:“靖远公甚有归隐之志,朕也不想再有任何不预之事去劳烦他了。”说罢,伸出一只手按在萧成肩上:“朕相信,皇后不会有事,你也要对你家将军多些信心。”
“陛下圣明。”萧成肃然应道:“将军是天家的,岂是臣家的。”
“好啊,萧成,如今你也变得精细起来了。”南容澈轻轻一笑,又道:“不过,那两个宫人在你那里恐怕吐不出什么要紧的话来,你只管将其移送刑部,交给严正青去审吧。”
“对了,“南容澈抬手示意萧成起身,转而向小笋吩咐道:“叫人把那些莲花都送到襄国公府上去吧,襄国公今日朝堂上着了气恼,朕觉着他很需要嗅些花香宁神。”
小笋听后笑道:“陛下是担心襄国公分辨不出那家书上的香气吧?“
南容澈侧目向小笋瞥去,笑斥道:“多嘴!”
小笋领旨办差,便和萧成一起退了出去。待从清心殿走远了,萧成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真的要将那些莲花赐给襄国公吗?这样冷的天气,搬过去恐怕也不能成活了吧?“
小笋停下脚步,刻意将萧成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啧啧道:“陛下刚还夸你精细,我看你还是粗笨得像根柱子!这些莲花既惹得陛下不称心,成不成活有什么要紧?再者说了,人成不成活尚且未知,谁还有功夫替这些花操心呢!”
第七十章 违君命千里不归(终上)
然而小笋的话虽然在理,却也不尽然。那些莲花被抬往襄国公府得路上,便引来了许多城中百姓围观,倒不能怪百姓们多事,但看那宫人运送莲花的长队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的碧绿莲叶托举着颜色各异的莲花在寒风倒吹的通衢大路上经过,实在是异常引人注目。这些不合时宜的娇艳明芳,不经任何防护地从宫门中抬出来,向着襄国公府姗姗而去,随着宫人们步态的颠簸和寒风的摧折凋零满地,莲叶更被阵阵寒风翻乱,相互碰撞摩挲着发出如泣如诉的声响,不一会儿就被冷风抽走了生气,无精打采地垂着残破萎缩的叶面,撑不出玉盘,也擎不起华盖了,让人看了不免感叹唏嘘。亦有几个纯真活泼的孩童,或因好奇,或为怜惜,待宫人们走过之后,便赶到路中去捡拾那些遗散在地上的残叶落花,却很快被大人们喝止了,有的说“这是皇家的东西,动不得”,有的说“这是不祥之物,莫要碰”,于是街上又乱了好一阵子,围观的人们才摇着头叹着气,议论纷纷地散去了。
莲花抬进襄国公府的时候,亦可谓声势浩大,更惊动了公府上下的人出来迎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些莲花似乎是莫大的赏赐,但看着眼前一片冻伤凋残的惨状,实在无法确认这样的殊荣。晏显硬着头皮领赏时终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晏姈姝早被这场面惊得几欲昏厥,直到小笋宣过“御赐莲花“的口谕,都没缓过神来。她实在想不通,这些她费尽心思照料了数月的名品莲花,此时怎会如此呈现在她面前。那摧折凋零满地的哪里是荷叶莲瓣,分明是她的情意心血!
她看到小笋和父亲说着什么,尽管离得很近,她却一句也没听见。看到小笋转身要走了,她突然不顾礼节地扑上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急切慌乱的情状使得她声音颤抖:“这是何意?陛下这是何意?“
小笋不留情面地推开了她的手,说道:“郡主是聪明人,何消多问。”
“江凌霜回来了是不是?“晏姈姝还是不肯作罢,将身挡住了小笋的去路,继续追问道:”她跟陛下说什么了?“不等小笋回话,接着自顾自地说道:”我要见陛下,我得进宫去见陛下。“
小笋见她似乎神智不清,也不再多言,只向晏显说道:“襄国公,我赶着回宫复命,郡主的事,就请您来处置吧。”
晏显闻言,赶忙吩咐人把晏姈姝扶到一边,小笋这才得脱身。
待到小笋带着一众宫人离开了,晏夫人挥退了府中仆从,才敢凑到晏显近前,低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晏显脸色阴沉了半晌,长叹一口气,道:“晏家要大祸临头了。”说罢便抬步走到晏姈姝身边,痛责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我吗?毓宁公主的书信上沾染着你身上的气息,如今陛下已经将罪证端到我眼前来了,你还敢说不是你伪托吗?你本可倚仗太后,等她做主,未尝不可承恩君侧,为何要自作主张、横生枝节,假托公主之名私调将帅,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你还称子麒在宁州有难,你竟然诅咒自己的胞弟,并且以此为由让江凌霜前去搭救,你怎能有如此用心?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晏显说到激动处,不免顿足捶手。
“老爷你这样说姝儿也太重了些,说什么诅咒的话,前日不是才收到子麒的问安信,他该没事吧?”晏夫人说着说着自己也感到犹疑,竟忍不住拭起泪来:“也不知为何,我这两日只觉心里空得很,昨晚上还梦到子麒对我说,他从此要留在宁州,不回来了。”
晏夫人这一哭,使得晏显更加心烦意乱,但听她提到家书的事,亦觉心惊,便又向晏姈姝求证:“那些家书,到底是谁写的?”
“是我写的。”晏姈姝此时的精神有些游离,同时也少了精力掩饰,精致说道:“但你们大可放心,子麒他不会有事。他只是被软禁在宁州的一间花楼里,只要江凌霜去了,就能把他换回来。那花楼的主人是扶朔谍探,他们要的是江凌霜。”
“扶朔谍探“这几个字一出险些没使晏显跌过去,他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晏姈姝,尽量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怎么会和扶朔谍探有牵扯?”
“我们的目的都是除掉江凌霜,殊途同归自然不足为奇,我还遣了太妃宫里的人去宁州探查,那人叫梅岑,是宁州刺史江实之外室,既和宁州军有瓜葛,靖远公府便脱不了干系。“晏姈姝说到此处,眸中忽又有了光亮,语气也随之变得兴奋:”是了,江凌霜她即使不被扶朔所获,也会难逃兴兵叛乱之罪,她怎么回得了京城呢?我这就去对陛下说……”
晏姈姝说着便要出府去,被晏显猛地一把拉了回来,跌坐在地上。晏显随即吩咐近侍道:“小姐失心疯了,谁也不准听她胡说八道,把她关起来,哪也不许去!”
晏夫人在旁听了,也觉得事态严重,便也不干阻,由着晏显处置,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连拖带拽地关到她闺房中去了,转过头看到满院冻损残败的莲花,无奈地垂手拭泪,半晌,复又问道:“子麒真的不会有事吧?平朔将军……“话至于此,却又咽下去了,别有意味地说道:“她现已是陛下亲封的皇后了,谁还敢对她不利呢……”
这一阵折腾已让晏夫人感到疲惫不堪,正准备回房休息,却听到府门外传来一阵人马蹴踏地响动,晏夫人只觉得心尖一阵乱跳,脚下颇觉站不稳,伸出一手撑住了晏显的胳臂,勉为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