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凌霜。”晏麒睁开眼睛,仰头看着凌霜,郑重说道:“我自知有违君臣之德,但犹不足以此自弃,但至于,辜负朋友之义,愧污你我之诚,取容苟且,实难偷生。”
“便让此间一切,如风飘散吧。你还是你。”晏麒的眸光开始涣散了,他所见已不分明,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凌霜的泪落在他的额间眉宇,亦落在他的心头,灼热而疼痛。他仅凭直觉抬手为凌霜拭泪:“御苑中,红梅当绽,陛下他,在等你……”
晏麒的手终于从凌霜的脸颊滑落,而他的脸颊却依托在凌霜那染满红黑色血迹的掌间,再无处寻一点残存的声息了。
第六十八章 君意明旁敲襄公
仿佛还是那个梦,南容澈又站在了靖远公府门前,看着一对新人从府中走出来。身着新郎礼服的晏麒,衣襟上金线绣成的“麒麟追月”图案熠熠生辉,映着他的眉目更显俊逸飞扬,他挽着凌霜的手走着,毫不避忌地与南容澈阴森冰冷的目光相迎。
然而南容澈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凤冠霞帔的凌霜步履从容地向前走着,华贵雍容,倾绝万方,她每走一步,便使他想要拥她入怀的情意更甚更浓,他在心中早将她的名字呼唤了千千万万遍:“思暖,思暖,到孤身边来。”他看着她笑意盈盈地望过来,让他感到情缱绻,意缠绵,可她的手却分明搁在晏麒的掌心,她的脚步向着晏府的迎亲车轿靠近。
南容澈感到心痛得几乎窒息,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站在了晏麒凌霜二人面前,然而身在梦中的南晔君主却既做不到以至高无上的君权夺婚,又不能以广若天海的君怀相贺。三人相对,半晌沉寂,终是凌霜先开了口,她笑向南容澈说道:“忘寒,你怎么才来?恐要误了吉时了。”
听到凌霜唤自己的名字,南容澈似乎有些错愕,又听晏麒在旁轻轻一笑,说道:“不知殿下此番是用何计策出的宫门啊?“说罢,亦不等南容澈回答,却直接把凌霜的手拉过来交到南容澈手里,又道:“陛下召我呢,我先去了。”说罢便转身走了。南容澈方要说什么,眨眼一间,晏麒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陛下,陛下,该上朝了。”小笋轻声将主君唤醒,并递上一盏醒神茶来。
南容澈本已换好了朝服,只因一连数日劳神费思,未得好睡,便趁着上朝之前,小坐假寐以略解困倦之感,不意竟朦胧如梦,此刻被小笋唤醒,一时尚未回神,便顺口问道:“晏麒回来了吗?“
小笋被问得一怔,回道:“晏上卿在宁州的事务恐怕还没办完。”
南容澈饮了茶,觉得精神清爽了些,定了定神,说道:“思暖既去了宁州,于他定有助益,朕先打发了左少琛,再过问他的差事吧。”说罢起身振衣,步履稳健地向宣政殿走去。
宣政殿上,群臣已在列班候驾,待南容澈驾临,行过君臣之礼,依旧是满殿肃然。
默了一阵,严正青先执笏出班,奏道:“启禀陛下,关于前时扶朔使臣左少琛被拘押于巡防营大牢一案,臣经多番调查,已知确与平朔将军和靖远公府无涉,巡防营校尉殷虎虽然已于狱中畏罪自戗,但留有线索可循,臣此时略知端倪却不敢轻易定论,将尽快查实再向陛下禀明。”
“严主司这是什么话,“严正青话音刚落,襄国公晏显便在旁质疑道:”既然尚未查实,如何便确定靖远公府和平朔将军清白无涉?莫不是因为那个校尉死了,扶朔左相也无意追究了,严主司便也乐得省事,把这些话来敷衍众人?“
“襄国公所言差矣。“严正青不卑不亢地回道:“下官本就无需向众人交代,又何必敷衍?但自问不敢欺君,惟愿圣心明鉴。”
晏显被严正青一句话堵住了口,满脸不预地侧过身去,心中暗骂:“混账!他怎么会是我的学生?他哪里像我的学生?”
却见南容澈点头道:“朕知道了。朕这里恰好也有一份物证,你拿去看看,或者于你办案有利。“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笺,示意小笋转交给严正青,并转向晏显道:”此物襄国公也不妨一观。“
小笋先将信笺交到严正青手里,严正青展开来看,却是毓宁公主的一封手书,写的正是晏麒在宁州有难,要凌霜亲自带兵前去相助,且勿惊动圣驾之语。严正青看后很觉可疑,当即问道:“陛下此物从何得来?“南容澈却并不直接回答,只摆手示意他转交给晏显,
晏显把来看过,却现出十分不以为然的神色,把信笺往严正青怀里一拍,转向南容澈拱手说道:“依臣看来,此信不足为证,恐怕是什么人为了替江凌霜开罪而伪造。臣前日还收到晏麒于宁州发来的问安信,他何曾有难!“
“是吗?“南容澈意味深长地看着晏显,说道:”如此最好。可朕却有日子没收到晏麒的禀事折了。“
这话听得晏显不禁心头一紧,却听南容澈继续道:“不过,朕也觉得,此信确系伪造,初看之下确与毓宁的笔迹无二,而细观之后则见心机大异。且在朕看来,写此信者,比起说是为平朔将军开罪,倒更像是引她获罪。无论如何,不得不说这作假的手段,可算得高明,连朕也险些被瞒过了。“说到此处,南容澈才又若有所思地向晏显提醒道:”襄国公收到的问安信,该不会也是伪造的吧?“
“不,不会!“晏显急切地脱口而出这一确定的答复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竟又露出犹疑的神情。
“不妨,”南容澈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语气温和地说道:“襄国公若心存疑虑,朕有一法或可助你辨别真伪。这信笺上染着一种淡淡的荷香,而宫中所用信笺原是没有这种香气的,想必是写信之人遗留其上,此香十分特别,襄国公若闻到了,定然识得。”
严正青闻言,便立刻凑近去嗅那信笺,果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清香。严正青努力回忆着这似曾相识的香气,半晌,惊觉地抬头道:“是姝莲郡主。”
“严正青,你不要信口胡说!”晏显听到这句话,几乎当即暴跳起来,伸手去夺严正青手里地信笺,却被他及时闪过了。晏显还待与他理论,小笋在旁提醒道:“国公大人,此处是宣政殿,还请您冷静,莫要冒犯了君威。”
晏显惊散了一身冷汗,此时虽觉满腹委屈,甚想说一句“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可看着南容澈那胸有成竹的威严的容仪,只觉得无从申辩了。
南容澈却不忘安抚道:“襄国公不必急躁,是非真伪可容后分辨,何必急在一时。何况今乃扶朔使团辞行之日,左少琛等此时就候在殿外,你难道要让外客取笑吗?“
晏显听说,只得无言退了回去。
第六十九章 主心决讽赐晏府
礼部尚书任道远听到宣召,引领着左少琛等一行使臣进入宣政殿。若论此时最盼望扶朔使团离开的人,当非这位礼部尚书莫属。他早就受够了从早到晚在主君和这位扶朔左相之间奔波周旋,废了莫大的气力得不到半点好处,甚至想不通这差事为何会落到他头上,真可谓苦不堪言。一听说扶朔使团要走了,他恨不得坐地刮起一股飙风,以助其万里疾行。
可左少琛行走之间,总是步伐稳健而舒缓,仿佛快走一步都会有损他使者的尊严,这也让入殿则急趋的任道远有几分恼火,但总还是保持了为臣者在殿前的礼节。
南容澈待左少琛站定其位,便径直开口说道:“左相的行装打点得如何了?”
左少琛从容回道:“外臣此番无功而返,不过轻车简从,何需着意打点。”
南容澈闻言笑道:“左相为使有节,不堕令主颜面,何言无功?至于和亲之议未许,实在是所请非宜。朕纵使不疑令主之诚心,又怎么能以自己的皇后去换取那华泽十七城呢?”
此言一出,不仅以左少琛为首的扶朔使团现出惊讶的神色,南晔众臣之中亦有不少人面面相觑,却也有如严正青与任道远一般丝毫不感到意外的。
左少琛的惊讶亦只是一闪而过,旋即笑论道:“外臣知道尊驾舍不得平朔将军,可今日听到如此宣称,还是不免略感突然。将军她此时人不在京城,千里之外,情势瞬息万变,外臣窃谓尊驾此时所言,恐怕未必能如愿。”
南容澈轻轻一笑,继续直视着左少琛,斩钉截铁地说道:“凭它情势如何多变,朕相信平朔将军待朕之心始终如一,朕亦复如是。”说罢,环视殿中群臣,又道:“众卿一向为朕充实后宫之事费神劳心,每每谏言此节关乎国本,不宜迁延,朕亦未尝不思之与闻。但放眼扪心,朕之所爱,实唯平朔将军一人而已。众卿必谏曰君王不可为一人倾心,以贻国之大患,而反观历代后宫争宠,又败损了多少明主贤臣?今日遑论其他,但凭朕心,在此明旨诏告天下,靖远公之女江凌霜,便是朕唯一之爱妻,南晔唯一之皇后。然朕恭承先君明训,既身当国家之重,岂可专断独行、任意而为,是以更望众卿日后防微杜渐,以助朕与皇后躬行圣德,福荫万民!”
众臣听了主君这一番话,哪里还有异议,即便其中尚有几个臣僚或怀藏着一时之间无处安放的外戚攫权的大梦,或掂量着渺然无望的巧结后宫攀援党附的野心,难免心有不甘,但虑及当着外方使臣之面,此时就是作戏也要作出一个君臣一体、上下同心的场面来,于是都众口一声地称主君贤明,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