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南容澈却似不无赞许地点了点头,又说道:“甚好,朕正不知该如何赏你呢。”
晏姈姝闻言,完美的笑容为之一滞,不禁回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心中忐忑方起,却又因南容澈接下来的一句话变作了喜悦的狂潮:“不如你陪朕一同赏看吧。”
晏姈姝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甚至不敢去正视南容澈。而当他从她身边走过时,她却又生出一种冲动,想要伸手去拉住他宽大的袖角,却终究未敢造次,只是轻轻地喏了一声,缓步跟随他向花棚深处走去。
南容澈闲意地走了几步,便在一盆白色的水莲前驻足,望着卓然擎出的一朵盛放的娇颜出神。晏姈姝便也随之驻足,笑问道:“陛下喜欢这一品?”
南容澈未应,只是伸手掬起少许水淋在莲叶上,似是自语道:“靖远公府中,也有这么一盆。”
“是吗?”晏姈姝尽量不表现出任何异样,貌似亲和地说道:“原来凌霜妹妹也喜爱莲花,这却未听子麒提起过。”
南容澈的手一顿,停在半空。看着残余的水迹从他修长的手指上滴落,晏姈姝方要用自己的绣帕为他擦拭,小笋却抢先一步呈上来一方锦帕。
晏姈姝以为小笋此举分明是故意防止她与南容澈亲近,自觉羞恼而又气忿。但因小笋素来是圣驾前的宠臣,对他本就不便发作,何况又当着南容澈之面,更不好表现出什么,于是便将手中的绣帕举到自己的鼻尖上沾了沾,以掩饰此时的尴尬。
南容澈也不理会,转过身向前走,继续与晏姈姝闲聊:“说来晏麒去宁州也有些时日了,还不曾给朕上过条陈,可有家书写来?”
晏姈姝想了想,回道:“府上倒是收到两封问安信了。信中说他在宁州诸事顺遂,目前未上条陈,想来是要等到新政小有成效了,再一并奏报吧。”
“诸事顺遂?”南容澈的嘴角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这是他的话?朕以为他对于朕让毓宁相行同往,不很快意呢。”
“陛下说笑,子麒怎敢如此。”晏姈姝轻柔一笑,仪态依旧温婉动人:“有公主同去,于推行新政上自是颇多助力,子麒感念皇恩尚且不及,又岂会有不快之意?以姝儿之见,子麒与公主二人亦是颇为相得的。”
晏姈姝走在南容澈身侧一步之距,说话间不时悄悄观望其侧颜,以审其神色之变。此时见他唇角流露出笑意,自谓可以将话说下去,却仿佛未经细思地脱口道:“只是子麒或许还不曾看清自己的心意,误把一片痴情寄托在不该惦念的人身上,这却是令人担心的。听闻凌霜妹妹如今也去了宁州……”
语犹未竞,南容澈便停住了脚步。晏姈姝清楚地看到他的腮后一动,透露出一丝咬牙隐忍的怒意。
晏姈姝便随即做出掩口之状,收敛了笑容,止住了话音。
小笋在一旁冷眼看着晏姈姝的一举一动,暗自揣摩着她的弦外之音,觉得听她说话真是一件累人的苦差。
南容澈终于转过身来面向晏姈姝,表情却不是她所以为的愠怒,而是失望中透着冷淡,一双深眸看着晏姈姝,半晌未出一语。
晏姈姝被他看得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心情亦随之大起大落。
聪慧敏感如她,尽管猜不出南容澈此时心境若何,却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终究难免挑拨之嫌,似乎有些弄巧成拙了。
然而思前想后,她此时却也只能进不能退了——江凌霜此时骤然离京,错不在小,尽管南容澈有意维护,毕竟有违其心中所愿,再者群臣岂会罢休?这可是她为取得君心而尽力一搏的最佳时机,岂能轻纵?
只是不可再以旁敲之辞,轻言利害,须得以退为进:“姝儿出言无心,倘有逾越之处,伏惟陛下圣心宽恕。”
晏姈姝重又敛衽为礼,语气谦恭而诚挚地说道:“姝儿自恨无才,不能如平朔将军一般建功沙场,幸得太后与陛下垂怜,方能在宫闱之内,尽一点侍花之薄力,以期为陛下娱怀。陛下但有一丝不悦,姝儿也便难以自安,一心想为陛下分忧解愁,怎奈又无长计。因思若能在陛下身边多陪伴一刻,也是好的,唯愿陛下不以姝儿愚质见弃。”这其中总有几句可以触动衷肠,使得晏姈姝在说出口时竟至落下泪来。
陪伴在侧,恰恰是此时南容澈对凌霜的期待,可她却远赴千里之外。
南容澈心头一颤,看向晏姈姝的目光似乎也温柔了几分,轻声安抚道:“朕又不曾怪罪于你,你何必如此伤情?”
第五十三章 失进退太后解围
话音方落,却见萧成携着一阵冷风卷进了花棚,面色严肃地朝着南容澈一揖,说道:“陛下,礼部尚书任道远在宣政殿求见!”
“他不在馆驿和扶朔使团周旋,这时候来见朕做什么?”南容澈说话间已将目光从萧成身上移向莲丛,面上现出几分不豫。
“臣见他模样有些狼狈,说是有急事要奏禀陛下。”萧成见主君似乎仍没有要接见的意思,不禁看了看站在主君身侧的晏姈姝,又继续说道:“陛下若是此时不愿移驾,臣这便去将他请过来。”
南容澈闻言复又抬眸看向萧成,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却径直举步走出了花棚。
宣政殿门前,任道远正在急切地来回踱步,不时地左右张望,心里却不安地犯着嘀咕,不知道今番见了主君该如何陈说才更为得宜。而当他在惶急之余,注意到自己褶皱的衣襟和被扯破的袖管,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甚至后悔自己在情急之际径直奔入宫中来面圣了。然而萧成既已前去向主君通禀,他自然是走不得的,且无旨又不能擅入宣政殿,他只得把自己此时的忐忑和尴尬晾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来往的宫女内侍们看到堂堂的礼部尚书竟然是这副情状,都暗暗交耳议论。而任道远实在已无暇去理会。宫人的言语相比于御前失仪的罪过本已无足轻重,而御前失仪之罪比起他目下所应对的邦交的情势,也属细枝末节了。
南容澈走来看到任道远的窘状,面上登时覆上了一层阴云,却未曾少停地进了宣政殿,并将跪伏在地的任道远一同唤了进去。
见主君和任道远步入殿中,小笋便随后掩上了殿门,且将自己和萧成都隔在了殿外,但殿中传来的主君严厉的呵问声仍然听得分明:“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臣死罪!”任道远的双膝砸到地面上发出惊心动魄的一声闷响,说话的声音仿佛带着哭腔:“陛下,那扶朔使团又闹起来了!他们本就为左少琛被拘禁之事大为恼火,现在对靖远公派兵在馆驿周边巡守更是异常不满。他们定要臣等给个说法,臣等弹压不得,亦安抚不住,臣……”
“要什么说法!”南容澈不耐的语气中满是愤怒和轻蔑:“左少琛他自己呆在巡防营大牢里不肯出来,兀自不顾使臣礼节,意图给朕施压;其随从使者则在京中四散滋事,肆意散布遣将和亲的谣言,以此乱我民心。朕尚不曾就此问罪,他们还来要说法!你又有什么不能应对的?嗯?”
听到主君如此责斥,任道远惶恐不能附加,顾不上细细推敲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臣想着此事唯有平朔将军出面,方能……”
任道远话犹未竟,便被主君投过来的凌厉的眼风震慑住了,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一时间无言以对,垂下头去两眼直直地盯着地面,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鼻尖上渗出滴落,按伏在地的双手恨不得能就地挖出个洞来给他藏身。
就连侍立在门外的小笋也为任道远捏了两把汗——这位礼部尚书因前时遵领圣命常驻馆驿,今日并未列席早朝,尚且不知主君为凌霜之事正在肝火郁结之时,他这一来堪堪犹如引风浇油一般把这火势暴燃起来了。
正不知这殿中光景将如何收场,却见太后携着柔隐太妃往宣政殿这边走来。
看到殿门关着而御前近侍小笋和萧成都在殿外伺候,太后的眉弯眼角便流露出几分疑猜的神色。她不悦地攒着眉头瞪着殿门,冷淡的语气中透着自以为是,似是询问又似是料定地说道:“里面与皇帝说话的,是靖远公吧?”
小笋闻言先是瞥了一眼对面的萧成,见他并没有丝毫答话的意思,自己方才恭敬地开口道:“回太后,殿内晋见的是礼部尚书任道远。”
“哦?”太后将信将疑地睨了小笋一眼,命道:“开门!”
小笋迟疑了一下,却先隔着殿门扬声禀道:“陛下,太后驾到。”方才缓缓推开了殿门。
太后携着柔隐太妃一前一后地走进宣政殿,便看到南容澈满脸阴翳地站在殿中,而任道远则满头大汗地跪在当地。
见太后进来,南容澈方才略为缓颜,向太后请安并说道:“时下寒意侵人,母后怎么不在寝宫静养,当心着了寒气。”
太后含笑受礼,却又因觉得南容澈关切的话语中似有责备意味,笑容显得不甚自然,因说道:“哀家听闻皇儿今日圣心不悦,不免担心,便过来看看。”说话间将目光略过任道远,却别有所指地继续道:“皇儿若是为了做臣下者不合君心、不能为君分忧而动怒伤身,可是不值了。想我南晔人才济济,不见得哪个臣子竟是无可替代的。”说着便转向柔隐太妃道:“哀家说的可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