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用火烧的意思。
竹安和岁喜生怕火星伤了她,动作万分谨慎,硬是折腾了许久,依旧没将这红绳烧断。
宁妱儿有气无力地坐在那儿,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魄似的,呆呆地望着镜中翡翠出神。
许久前梦魇中的片段再度袭来。
她仔细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些画面,起初还有些模糊,后来便愈发清晰。
清晰到她与他纠缠在一处时,连脸颊上被汗水粘湿的发丝都清晰可见。
他薄唇四处游走,掠过脖颈,锁骨,胸前,最后让她翻过身去,又开始细啄后背……
这当中绝无翡翠的踪影。
如果说梦境预示着将来,为何翡翠会不见了。
可若是梦魇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巧合,魏王怎会对她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宁妱儿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木盒。
她打开木盒,里面是许久前碎成两半的白玉牌,她拿起其中一块儿碎片,细细打量着上面的裂痕。
许久后,她仓皇地将白玉牌丢回盒中,再度看向镜中静静躺在她胸口的翡翠。
“这块儿翡翠,也是对你的赔礼。”
沈皓行的声音在耳中回响,宁妱儿唇畔微张,呼吸似是戛然而止。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景象也瞬间浮现在眼前。
她想起来了。
那日在她帽子落下前,有样东西从她眼前飞速闪过。
正是那东西将她帽子打掉的,而那东西飞出的方向,正是汀兰苑的阁楼处。
所以,她与他初见时的对视,不是偶然,是他刻意为之的!
宁妱儿心脏的部位猛然颤了一下,随即便传来一种犹如针扎般的刺痛。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似乎听见沈皓行在她耳旁,轻声地说:
“你是在怕本王么?”
“无妨的。”
“嘘……”
吉安院的夜里许久没有这般忙乱过了,宁妱儿晕厥之后,岁喜立即将张大夫请了过来。
竹安将白日里他们去福华寺,落雨时宁妱儿躲在亭内的事道出,张大夫便以为是染寒的缘故,开了几副驱寒散热的药,然而到了午夜,不仅未曾好转,且还烧得更加厉害。
张大夫便又询问宁妱儿今日的精神状态,得知她愁眉不展,且面色一直发白,这才恍然意识到,这不是受寒,而是受了惊吓。
患有心疾的人,最受不得惊吓,若真是吓得狠了,也是能引起高热不退的,张大夫忙又开了安神固心的药。
汀兰苑里,沈皓行坐在书案前,看完这几日从上京送来的书信后,点燃丢入琉璃壶中。
壶中火星燃尽,常见上前将搁上盖子,道:“可是娘娘催得急了?”
沈皓行心中嗤笑,就连常见也猜得出这信中的内容,母妃何故要多费笔墨。
不过早几日或是晚几日罢了,还担心他丢了不成?
沈皓行缓缓起身,朝窗边走去,“今日在福华寺,是你找人拦了赵茂行的路?”
常见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件事,愣了一下才回道:“是属下做的,属下是想拖延些时间,好让王爷探出一二。”
沈皓行忽地笑了,“嗯,做得不错。”
常见蹙眉上前,压声道:“王爷可探出是何人指使?”
沈皓行没有说话,许久后才悠悠地问道:“你说,若她死了,我可还会梦魇?”
常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样玄乎的事,谁能说得准,再说,便是要动手,也该等到他们离开后,再叫人暗中行事,眼下不宜生出事宜来。
还不等常见劝说,沈皓行却是先开了口。
“罢了,连个雨都不敢淋的病秧子,何故用本王动手?”
常见忙道:“王爷说得是,若不放心,待回京之后,再下手也不迟。”
沈皓行回过头来,冷冷看他,语气中隐含警告,“不要擅作主张。”
常见自幼就跟在沈皓行身边,自认对沈皓行的脾气秉性甚为相熟,然而今日,他头一次发觉有些捉摸不透沈皓行的意思了。
“是。”他躬身应道,随后顿了片刻,试探性地问道,“吉安院那边的人可要撤回来?”
“不必。”
沈皓行说完,挥退常见,独自站在窗旁望着夜阑星空,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他慢慢垂眸看向掌心,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女子发丝从掌中滑落的冰冷触感,似乎没那么讨厌。
倒是……有几分莫名的舒服。
第八章
我的妱儿不必害怕
“这世间最肮脏,最惑人的,便是男女之间的□□,你若身为寻常人,倒也作罢,然你身负血海之仇,断不能沉迷情爱,你可记住?”
从沈皓行记事以来,容贵妃便会时常与他说这样的话。
还记得七岁那年,他习武时不慎扭伤脚踝,恰好有一尚药局的宫女路过,身上带着跌打药油。
他身边的小太监手重,涂抹时令他疼痛不已,那宫女便出手帮他上药。
也不知这事是如何传进母妃耳中的。
那晚,他在一幅山水画前跪了整整一夜。
母妃也一宿未眠,她就守在他身旁,但凡他因为太过疲惫而出现松懈,她会毫不犹豫地用手中的鞭子将他抽醒。
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宫女,听人说,她失足坠井了。
掌心中冰冷的触感渐渐散去,沈皓行眸光如午夜河岸上凝结的冰霜。
他转身朝净房走去,用皂角不知洗了多少遍双手,最后泛白的指腹上皮肤松弛到凹凸不平,他才作罢。
第二日晌午,暗卫来报时,沈皓行才得知,昨日那小病秧子果真是病倒了。
他夹菜的动作略微顿了一下,问道:“可是风寒所致?”
昨日好歹也帮她遮了风,若这小病秧子还是不争气,那便是她该死,可怨不得他了。
暗卫道:“大夫诊断,是因惊吓过度所致。”
沈皓行搁下手中玉筷,拿起一旁帕子,动作极其优雅地轻拭着唇角,道:“死得了?”
暗卫道:“大夫言,三日内烧退,便可康复。”
沈皓行挥了挥手,眨眼间暗卫便没了踪影。
“啧。”他缓缓起身,踱步朝窗边走去,无奈叹道,“本王便是这般吓人么?”
若是知道怕了,那便乖一些,莫要再往本王梦中钻了。
翌日清晨,天还未彻底明亮,沈皓行便醒了,如之前那般,他下意识用指尖去点眼角的泪珠,然而所碰之处,未有半分湿润。
沈皓行怔了一瞬,这才意识到昨夜并未梦魇。
呵,总算是不用听那废物哭哭啼啼了。
他起身拢发,手掌触及发丝传来的冰凉温度时,没来由顿了一下,方才略微不错的心情,似乎瞬间散了大半。
早膳时,常见与他道:“回王爷,吉安院那边传来消息,说宁姑娘还未烧退。”
沈皓行没有说话,神色如往常一般淡漠,在用过半碗百合粥后,才开口道:“去将淮南上送的童参拿去吉安院。”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有鹿茸、雪莲、灵芝……”
这一路上,各地官员与富甲豪绅,皆献出不少宝物,其中包括各地盛产的名贵草药。
沈皓行也不知这当中哪些对宁妱儿的病有帮助,最后干脆让常见将东西都拿去吉安院,让大夫看,哪个能用上,便给宁妱儿用。
常见自幼便跟在沈皓行身边,他自以为对他的脾气秉性已经极为熟悉,然而今日却实在琢磨不透了。
明明昨日王爷还对宁姑娘动了杀心,今日却又要拿药救人,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再说,王爷从不做无用的事,拿这么多好东西去给一个将死的女子?
他所熟知的魏王可没有这般心善。
常见一时没动,暗暗揣测着沈皓行的用意,可左思右想,也没能琢磨明白,于是他干脆直接上前问:“王爷可是有何打算?”
“打算?”沈皓行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没有打算,你照做便是。”
沈皓行不打算解释,常见也不敢再问,站在一旁微微出神。
“你是想等明日那小病秧子断了气,再去么?”
沈皓行冰冷的声音将他惊得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属下这就去!”
沈皓行猜出常见对他今日的行为极为困惑,但他心中清楚,这可不是什么善举,只是对那小病秧子的奖励罢了。
毕竟,她昨夜的确没有入他梦境。
很识趣,合该得到赏赐。
赵正则为官清廉,也从不喜与商贾之人结交,为官这么多年,所赚的每一分都清清白白,维持赵府日常开销定是足矣,只是护心的草药向来名贵,宁妱儿每日光药就要喝掉五副,仅用于给她治病的费用,就占了阖府的近乎一半。
赵正则从未有过埋怨,当初还是他策马将这孩子从寺中接回来的。
那孩子当时刚到两岁,比寻常家的一岁小儿还要小上一圈。
那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一双又大又水亮的眼珠子好奇地望着他。
“你是我的,新爹爹吗?”
听到她稚嫩的声音,赵正则鼻头泛酸,尽可能用温润的声音与她道:“我是你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