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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考公宝典 (卖鱼生)


  那小厮脸上早骇的没了血色,柳轶尘话落,他扑通往地上一跪,将头磕的砰砰响:“大人,大人饶命!”
  方卓氏嫌恶地看了那小厮一眼:“没用的东西!”
  柳轶尘却抬了抬手:“你起来,起来回话。”
  那小厮哆嗦着站起来,柳轶尘目光却已转向了方卓氏:“方夫人,本官不想瞒你,那画的卷轴上,有新鲜血迹……本官再问你一遍,那画,你是何时何处取到的?”
  方卓氏定了定神,挺胸道:“平原巷中,卯半。”
  “有目击人见夫人车在平原巷后回了府。夫人既已取了画,为何还要回府?”
  “本夫人觉得身体不适,就回府了,有何不可?”方卓氏道。
  “并无不可。”柳轶尘笑,“方大人携画救子,夫人驱车回府,倒亦说得过去。”略顿一顿,又问:“自蓬莱阁到京兆尹府,夫人当真没上过大人的车?”
  “你已问过一遍了,没有。”
  “哦,那夫人修车时,人在何处?”
  “就在车中相候。”
  “更换或钉补车轴时,车身会震动。”柳轶尘道:“夫人当时就在车中?”
  方卓氏抬目看了柳轶尘,冷道:“我记错了,当时的确下了车,那又怎么样?”
  “在何处下得车?”
  “自然是车坏的地方,就是……就是砚草街。”
  “哦,这就奇怪了……”柳轶尘道。话落,见方卓氏露出警惕,忽然转向杨枝:“杨书吏,跟方夫人说说,这砚草街的地面与别处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我怎么知道有何不同?!
  杨枝一懵,抬头见柳轶尘三指捏过一块砚台,不知何时磨起了墨,脑中一个激灵闪过,低头道:“回大人,砚草街中的店面皆是卖文房翰墨的,因时常有店家将余墨泼在街面上,或在街边洗笔,那一带的地板都深染了墨迹,冲刷不去。”
  柳轶尘赞许地点了点头,在只有彼此能看见之时朝她轻轻笑了笑,转向堂下的方卓氏:“夫人听到了……不知夫人还记不记得,三十早上细雨初歇,地面湿漉。而更为巧的是,我们在方大人的车中发现了一个女子足印,印上隐现墨痕。”
  柳轶尘话未落,方卓氏便急道:“我的确上了他的车,那又怎样?我下车之时他还好好的……”
  “何人作证?”
  “当日伺候的下人都能作证。”方卓氏道,忽然想起什么:“陈旺!陈旺就能作证!”
  听到“陈旺”二字,柳轶尘眉心敛了敛:“大人当时既无事,夫人为何诓瞒本官,为何急着逃回府去?”
  “我……我那是怕……”
  “夫人怕什么?”柳轶尘声音更冷了几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暴雨前的天一般压了下来。
  方卓氏第一次被这气势逼的无了神,就在她慌乱间要胡乱说些什么防御时,柳轶尘忽然缓了语调,闲聊一般,轻轻道:“本官听闻夫人去年十二月从富通钱庄支领了一千两黄金。这么一大笔银钱,夫人花在了何处?本官还听闻北军的郭林郭副都督与方大人交情不错……”
  “你到底想怎么样!”杨枝清晰地看见,在听闻富通钱庄那一千两黄金之时方卓氏身子狠狠晃了一晃。方家虽比不上江家的滔天权势,却也是高门贵胄,一千两黄金而已,何至于?
  柳轶尘端坐如仪,面目平静慈悲地如同济世的观音:“夫人当时为何急着回府?”他吐字缓慢,字字清晰:“夫人如不从实招来,本官只有派人上贵府搜上一搜了。”
  方卓氏脸色一下子衰败下来,片刻前的清贵倨傲模样,也一刹那荡然无存。就连那风韵犹存的明艳,也仿佛不过幻觉。她闭上眼,哑着嗓子,颓声道:“方濂是我杀的,杀了人,害怕,就逃了。”
  柳轶尘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盯着堂下片刻前还不可一世的贵妇。良久,沉声道:“来人,方卓氏谋害人命,押入乙牢。”
  他的面色仍然平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杨枝却窥出了一丝端倪。
  **
  方卓氏被带走后,杨枝走到案前呈交笔录,一眼瞥到案上那页写着“车行”的纸,怔了一下——那纸上除了“车行”二字与车有关系,其下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胡诌。
  “大人,你骗了她?”杨枝捻起那页纸,反应过来。略一回顾方才的讯问,忍不住咕哝了一声:“大人,你就不怕提及砚草街时属下未帮你兜住?”
  “你不会。”柳轶尘道,笑了笑:“何况我既敢提,就不怕你兜不住。”
  杨枝又想到一事:“那……那井水会使金饰褪色,是真的吗?”
  “你自己看。”柳轶尘自手边拾过耳坠,递给她。
  杨枝接过耳坠,饶是早有预料,还是傻了眼。
  那耳坠上似是细细刷了一层近似银粉的东西,远远看去,的确像褪了色。
  “方府确实挖出过怪石。”柳轶尘道:“且那井水有铁锈气味,方家人从不敢饮,已废弃许多年。”
  杨枝捧着那一支金钗,百感交集——方卓氏碰上柳轶尘,实在是她倒霉。
  这般叹着,她忽然想到什么:“大人,你当真觉得方濂是方卓氏杀的?”
  柳轶尘已垂首写起什么,头都未抬:“她都招认了,还有何可疑?”
  杨枝垂首踟蹰片刻,一咬牙,下定决心一般,道:“大人,属下觉得方濂不是她杀的!”
  柳轶尘停了笔,眯眼觑向她,懒洋洋问;“为何这么说?”
  杨枝理了理思路,道:“其一,方濂是先中了毒,才被金簪刺死——能先这般布置的,说明是蓄意。方夫人最后的话,说自己杀了人害怕逃了,显然是撒谎——”
  柳轶尘笑了笑:“继续。”
  “其二,方夫人几次想借陈旺逃脱,说明她并不知道陈旺也是嫌疑人之一。”杨枝道:“那句脱口的让陈旺作证,大概不是假话。”
  “还有呢?”
  “假使方卓氏没有撒谎,那么剩下有可能杀方濂的……”杨枝道:“……就是陈旺了。”
  “作案时间。”
  杨枝忖了忖,旋即目光一亮:“陈旺是第一个发现方濂尸体的人,有可能……他根本就不是发现尸体的第一人,而是……将方濂变成尸体的人!”
  柳轶尘微微笑了笑:“那若是陈旺收了方夫人的钱,代她行凶呢?”
  杨枝低头认真思考了片刻,摇头道:“若是方夫人指使的陈旺,那方才她就不会几次借陈旺逃脱。比起确定一个方向,让大理寺像无头苍蝇一样对她来说更安全。大理寺查到了陈旺,很难说会不查到她身上……世人谁不知道,咱们大理寺的柳大人最是明察秋毫、多谋善断!”说着,她不动声色地拍了个马屁,自觉自己当真是深谙为官之道,不去考进士,可惜了。
  “说案子就说案子,少油腔滑调!”
  “是。”杨枝唇角轻轻抽了抽,面上却是一副乖觉。
  柳轶尘垂下头,继续悬腕批写,良久:“本官也同意你的看法。”淡淡一句从他飘出来,杨枝却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大人你又考我!”
  “怎的,不可?”
  官大果然气粗,杨枝在心底哼哼了两声:“大人你先前劝我入寺时也没说过还有考核!”
  “本官方才问你问题了?”柳轶尘淡淡反问。
  那倒是……也没有,的确是她没忍住要自抒观点的。
  但你适才那样,分明就是钓鱼!
  “别瞪眼鼓嘴了,都快鼓出鱼泡了……”柳轶尘似乎听到她心中所想,转眸觑她一眼,笑道。
  你你你你你你……你还羞辱我是鱼!就是鱼,亦是有尊严的!
  柳轶尘见她那模样,停了笔,唇边一点笑徐徐荡开:“你伤还未好,先回去歇会,申时随我出趟城。”
  杨枝应“好”,走到门边却又住了脚,转过头来,因光照缘故,半面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只仿佛眼底有一束亮光射/过来。须臾,却又暗了下去,只余一个闷声:“大人既已知晓人不是方卓氏杀的,为何还将她下狱?”
  柳轶尘停了笔,极目望去,她一片深衣被日光照出潋滟光泽,令她整个人都轻盈起来。可那话却又仿佛有些沉重。柳轶尘笑了笑:“我只说她未杀方濂,又未说她未杀他人。”
  “大人的意思是……傅秋兰?”
  “时日已久,井边的痕迹早已没了。”柳轶尘道:“尸体也不知去向……要想知晓当日情形,只有让方卓氏自己开口。”
  “大人想如何让她开口?”杨枝纳罕:“用刑?她毕竟是三品命妇……”
  柳轶尘一笑:“傅秋兰能给秾烟托梦,为何不能给她托梦?”
  杨枝立刻反应过来,转念又想到另一事:“方卓氏宁可承认杀人也不愿供出当日为何回府,只怕这当中牵扯着更大的阴谋……”
  柳轶尘点点头,随意问:“那你再猜猜看,这阴谋和什么有关?”
  “账本。”杨枝想了想,一字一顿道:“傅秋兰的金簪中藏着半页账本,方濂没道理平白记那么半页账本,也就是说,这样的账本……理当是一册,或者说,至少是一册。大人那晚说,将账本交给江范后,江家父子连夜上了方府的门,说明那一册账本对江家很重要。方卓氏宁可认下杀人的罪行,那阴谋只能是比杀人更大的罪……大人,我们要找到那册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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