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了理鬓发,心中有些没底,仰着头看他,柔声道:“你想要什么做筹码呢?”
宋濯静立一阵,幽泉一样的眸光,从她脸上掠过,缓声道:“尚未想好,待濯思忖一阵,届时予以答复。”
姚蓁斟酌一阵,应道:“好。”
顿了顿,她又柔声道:“需要签订什么契约吗?”
正在为她整理帐幔的宋濯,闻言低笑一声,浓长睫羽垂落,遮住漆黑眼眸,声音因为含笑有些低磁:
“不急。”
说完这句,他用足尖勾来一张椅子,坐在她床沿,撑着脸,缓缓阖上双眸:“歇息罢。”
姚蓁看着他如鹤如松的颀长身影,半晌,抗议般晃了晃手上链条。
宋濯双目紧阖,浓长睫羽垂落,未给予她半分反应。
她盯着他,跪坐着膝行到床沿,白皙双手落在他的袍袖之上,微微蜷缩,晃动着他的手臂,柔声请求。
见他置若罔闻,面色冷淡,她无奈的躺倒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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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姚蓁醒来时,宋濯已不见踪影,她腕上的链条亦消失不见。
姚蓁动了动酸胀的手腕,只觉得有些酸,抬起一看,果然有些锁链硌出来的错乱浅色红痕。
她有些气恼。但总归宋濯答应了她的要求,还解开了锁链,她恼了一阵,心绪渐渐平复,思索起往后之路来。
如今朝中政事不稳,姚蔑又年幼,世家当权,四王觊觎皇位。她思索许久,在其中寻觅出一处恰到好处的平衡——让她来垂帘听政。
之所以与宋濯结契,一是他大权在握,深得陛下信任;二则虽他身后是世家之首的宋氏,但他品性渊清玉洁,并非为一己私欲而滥用权势之人。他既同意她,便选择了站在她这边。
这样一来,于稳定朝政而言,未失为一种好法。
渐渐日照中天,有小黄门匆匆跑入,送来一沓纸张来。
姚蓁翻了两页,额角“突突”跳动两下,继而心中狂喜。——这是宋濯送来的,密密麻麻列着他搜集到的四王暗中策划谋反的罪证。
她抿抿唇,手因为激动有些发颤,心中隐约有一种预感,宋濯即将对这四人动手。
果不其然,隔日便传来三位王爷被宋濯所捕,锒铛入狱的消息。
只是,摄政王狡诈非常,竟设法逃脱过去。
不过,姚蓁暂且也没有心思顾及他了。
十万驻军驻守望京边沿,叛军被清缴,王师从最初被设计的茫然中回过神来,以摧枯拉朽之势扳回局势,渐渐尘埃落定。
礼部定下新皇登基的日子,在五月十九,大吉之日。
宋濯说到做到,不多时便说服一众老臣,力排众议,同意她垂帘听政。
只是,容华公主将要涉政的消息渐渐传开,骂名纷至而来。
姚蓁打从心中有这个念头时,便猜想到了如今的局面,因而还算镇定。
登基之日,转瞬即至。
**
宫殿巍峨,檐牙高啄。
晨日金灿夺目,映出宫殿剪影,推着支摘窗,倾斜着沉沉压入窗内,在地上投下一格一格的阴翳。
一角榴红的宫裙,搭在阴翳之上,纤细的微尘,在红裙之上肆意飞舞。
哒哒脚步声响起,浣竹推开门,轻声唤:“公主……”
逶迤裙摆微动,裙角上的织金折射出粼粼波光。裙摆的主人转过身,轻声应:“嗯。”
声音泠泠,犹如玉石相碰。
浣竹心跳砰然,又道:“陛下已经上朝了,咱们……”
极轻的脚步声响起,裙摆堆叠着往前赶,行走间露出一双珍珠滚边的绣鞋,而后女子的脸缓缓自阴翳深处,显现在光晕之下。
“走罢。”姚蓁红唇微启,平静道。
浣竹霎时红了眼眶,姚蓁乌黑的眼眸转向她,睫羽轻颤,眼波流转,眼神却让人无端生畏。
容华公主姚蓁,向来是姝色无双、清冷尊贵的。
兰沁垂下眼眸,安静跟在姚蓁身后。
只是,到底心中有怨。
今日是新皇登基之日,公主却不得已要垂帘临政,前些日子消息传出时,朝中内外满是激扬愤慨的骂声。
然而浣竹知晓,若不是陛下年幼、叛军才平、世家割据、朝政不稳,公主又岂会顶着牝鸡司晨、妖言惑世的骂名,插手听政呢?
姚蓁睫羽轻颤,美目流转,余光看见浣竹神色,大致知晓她心中所想。
她抿抿唇,没有多说什么,迈步朝殿外走去。
榴红裙摆曳地、拖长,她踏出殿门时,身后很快跟上两列宫婢,托着她的裙摆,将她送上鸾撵。
鸾撵一路东行,来到太清殿,停在一侧。
姚蓁掀开两侧坠有流苏的薄纱,遥遥看见,帝王立于高阶上,在此加冕,朝臣跪拜。
这是身为公主的她,未曾见到过的壮观场景。
她一时有些恍然,脑中有些乱,又有些紧张,眼前的仪式并未仔细瞧。
待她回神时,大典已经结束,鸾撵行驶出一段距离,宫婢将她扶下鸾撵,从偏门入了金銮殿。
姚蓁抿抿唇,面上神色越发端庄清冷。
她缓缓抬起眼。
殿中一切,早先便安排妥当,龙椅一旁,横着一道密密的珠帘,珠帘后设有凤椅和桌案,容她处理奏折。
姚蓁稳了稳鼻息,提着裙摆缓步迈过去,坐在凤椅之上,垂眸一扫,隔着珠帘,隐约可见,玉阶下,百官肃立。
她抚压裙摆,领如蝤蛴,坐在椅上,钗环未曾摇动半分,一举一动间,仪态万方。
甫一落座,便有黄门递上一卷奏折。
玉手纤纤,将珠帘拨开一道缝隙。姚蓁接过那卷奏折,垂眸仔细查看。
殿中静谧地落针可闻,百官垂首恭立。
百官前,一身渥丹色官袍的宋濯上前一步,皎若玉树,抬眼的顺间,将周遭人衬的黯然失色。
他漆黑的目光,透过珠帘间的缝隙,直直看向她眼眸。
——毫无质疑的,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
珠帘摇曳。
姚蓁眼睫轻颤,手指握紧奏折边缘。
旋即,宋濯沉声开口,徐徐上奏。
他在沉声禀报摄政王的罪名。
姚蓁侧耳听着,几乎不用她费心,他便已为她寻好了处置方法。
新皇才登基,百废待兴、诸事未定,并未有太多政务要处理。
宋濯上奏后,零碎几名官员提了建议,便再无旁事。
故而,姚蔑说了几句话后,黄门宣布退朝。
玉阶下,百官俯身行礼,宋濯亦不例外。
姚蓁犹有些不真实感,垂眸看着为首的他,他若有所感一般,缓缓掀起眼帘,与她目光纠缠在一处,长眸粲然若寒星。
姚蓁心中一颤,欲别开视线,不知怎地,却挪移不开。
百官潮水般退去。
姚蓁垂下眼眸,感觉有人缓步走到身侧,珠帘被人拨开,发出一阵阵清越的泠泠响声。
目光所及,一双用银线绣满精致纹路的鞋履。
她听见宋濯低低地缓声道:“臣,来履诺了。”
她抬起头,清凌凌的目光,看他俊逸面庞,轻声问:“大人想要什么?”
宋濯低笑一声,寒星般的眼眸与她对望:
“臣想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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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蓁蓦然睁大眼眸,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双手捏紧衣角,涂着口脂的红唇因为震惊而微张。
她眼中所见, 宋濯面色仍清清冷冷,眉宇俊丽沉稳, 仿佛适才说出那般话的不是他似的。
长指微勾,渥丹色的衣袖微皱,他从她面前取走奏折, 看她一眼,缓步迈离。
珠帘摇曳,叮当脆响,姚蓁怔怔回过神来, 他已迈出殿门,挺隽的身形被珠帘割出几道残影, 日光映在渥丹色官服上,璀璨夺目的有些扎眼, 然而他的面庞依旧清冷如冰。
她慌乱地眨动几下眼眸, 挪开视线。
待人走净,一身冕服的姚蔑缓缓靠近, 小心翼翼问:“皇姐, 宋……首辅与你说什么了?”
姚蓁抿紧唇。
姚蔑打量一阵,见四周无人, 抚开珠帘,看向姚蓁,旋即轻轻惊呼一声:“皇姐, 脸色怎么这样白?”
姚蓁抬手触摸脸颊, 指尖有些发麻。
“无事。”她温声道, “许是有些累了。”
抬眼看向姚蔑,见他头顶十二旒冕,将脖颈压的几乎直不起来,帝王的冕服也有些不合适,有些心疼;想到姐弟二人如今处境,心中又有些发酸,须臾,她抬手整顿他微乱的衣襟:“劳碌到现在,去歇息罢。”
姚蔑懵懵懂懂,被黄门扶着退下了。
姚蓁独自在珠帘后静坐一阵。
宋濯想要的——她其实早先便隐隐有察觉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来得这般快,令她毫无准备、措手不及。
脑中一团混乱,她有些无力地倚靠在凤椅上,轻阖双目;又想到他说这话时的眼神、神情,面上微微发烫,衣襟下的心房扑通扑通跳。
半晌,才支着发软的身躯起身,在宫婢的簇拥下,乘鸾撵回宫。
晨时起身有些早,回宫后,姚蓁心中烦闷,思绪有些乱,脑中嗡嗡,便又回榻小憩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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