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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娇 [强推] (南川了了)


  这一侧的耳垂空荡荡,并没有沉甸甸的玉坠。
  摸耳垂的动作一顿,姚蓁微微抿唇,脸色有一瞬间的微楞, 而后缓缓直起身,在胸襟摸索一阵, 确认贴身护着的兵符等物尚在,紧抿的唇才稍稍放松一些。
  她危坐着, 稍微缓了一阵, 姚蓁抚开车帘,望见大片空旷的农田。望京城被她远远的抛在身后, 疏朗的晨风扑面而来, 将她的衣袖吹鼓的猎猎作响。
  谭歇微微偏头,察觉到她醒来, 温声道:“凭几下有为殿下备好的东西。”
  车轮轧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咯噔”一阵响,谭歇温润的声音混着车轮声传入车厢内。
  姚蓁愣了一下, 低头去翻凭几下的东西, 翻出一个棉布材质的包袱, 包袱旁整整齐齐叠着一身寻常的棉布衣裳。
  她打开包袱,听见谭歇继续道:“一个时辰后,到达下一个城镇,臣便不再相送公主。南下的线路,臣已提前规划好,城中亦已派人候着公主,只待您一到,略一整顿,便护送您前往临安,同骊通判汇合。”
  姚蓁在包袱中翻出一张面具,她的指尖抚着面具的轮廓,眼睫颤了一阵,由衷道:“好。多谢谭大人。”
  马车快速地行驶着,姚蓁怀抱着包袱与衣裳,垂着眼眸,感受着穿颊而过的清风。
  须臾,谭歇轻轻的笑:“或许下次见面,公主便不必称呼臣为大人了。”
  姚蓁轻轻“啊”了一声,有些不解。
  谭歇没有过多的解释。
  姚蓁眨了眨眼睫,亦没有再问。
  一个时辰后,马车行驶到望京临近城池。
  入城门时,二人下车接受例查,姚蓁戴着人皮.面具,望见谭歇面不改色地从袖中掏出两张伪造的符牌,给那守门的士兵看。
  她心惊肉跳,守卫却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放两人入城。
  上马车前,谭歇将一张符牌递给姚蓁。
  姚蓁接过,匆匆瞥了一眼,望见符牌上刻录的名字是“沈陶”。
  须臾,二人来到事先准备好的院落。
  姚蓁走下马车,紧紧攥着手中的包袱。
  谭歇垂头解腰间的腰牌,递给姚蓁,温声道:“护送殿下的人是臣精挑细选过的,他们听令于此腰牌。公主收好。”
  姚蓁接过来,仔细地收在衣袖里。
  谭歇目光含笑瞧她一阵:“去罢。”
  姚蓁紧紧抿着唇,与他对望一阵,目光落在他受伤的那条手臂上,面露忧愁,轻声道:“大人亲身涉险……他若查到我的行踪,追责于大人,该如何是好?”
  她说的“他”,谭歇自然知晓是谁。
  沉默一阵,他缓缓挽起自己的衣袖,令姚蓁看清他手臂上的伤口。是一道斜长的划伤,应当是被利刃劈伤的。
  他没有应答,反而道:“皮肉之伤,并无大碍。臣尚可应对。”
  姚蓁紧抿双唇。
  谭歇温和地笑笑,俊秀的眼眸微弯:“望京城中事宜,臣已安排好,他不会追来的。公主宽心。”
  姚蓁看着他绽开的笑颜,缓慢地点点头。
  谭歇又道:“臣会尽心辅佐陛下。”
  姚蓁眸光微动,严肃的神情这才微松一些。
  “去罢。”谭歇温声道,“陛下有殿下这般的皇姐、我朝有公主这般的公主,乃是幸事。”
  他记得清楚,这位看似养尊处优的公主,曾为了政事成夜不眠不休。
  姚蓁温柔一笑,深深望他一眼:“大人保重。”
  她拎着包袱、抱着衣裳转过身,脊背挺直,端方清丽地走入院门。
  谭歇看她一阵,忽然道:“公主的耳珰掉了一只。另外一只也处理了罢。”
  姚蓁足下一顿,温声道,好。
  她纤柔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谭歇失神一阵,转过身,解下马车车厢,立即有人上前将解下的车厢处理掉。而他翻身上马,远远眺望一阵望京城所在的北方,快马加鞭驶回。
  庭院内,姚蓁听着远去的马蹄声,眸光微闪,攥紧手心的腰牌。
  谭歇身为一介学士,能突破宋濯的封锁,寄出信已经十分厉害。如今又何来这样大的本事,将一切都安排的这样妥当。
  或许……另有旁人相助。
  姚蓁明白应当另有隐情,但是她聪明的没有过多过问。
  ——毕竟,他是向着自己这边的。
  她取下右耳上的耳珰,缓缓抬起眼帘,望向院中整装待发的护卫。
  她要去临安,去岭南,去助力守卫大垚的疆土。
  迎接着她的,是广袤而自由的前方。
  *
  长乐坊。
  摄政王府旧址。
  红漆的大门被用力推开,发出沉闷的、老旧的吱呀声响。
  门打开后,推门的禁卫立即垂着头、贴着门,自发分为两列,大气不敢出一下。
  轻缓的脚步声倾轧过来,不时伴随着血滴落的粘稠声响。
  一身寒戾的宋濯,执着一柄剑,现身于两列禁卫中间。
  他手中拿着的那柄剑,早已卷了刃。
  宋濯缓步走来,浑身浴血。
  他的胸襟、前摆上,浸透了血液,已瞧不出衣料原本的苍青色;执剑的右手,衣袖亦被血液所浸透,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玉白的手指滴下,攒聚在剑尖上滑落,滴答、滴答。随着他的走动,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席卷着散开。
  他一现身,原本神色恭敬的禁卫,齐刷刷地脸色微变,恍若见到什么凶煞恶鬼一般,神情越发恭敬尊畏起来,噤若寒蝉。
  宋濯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神色极度的平静,唯有眼尾挑着一抹近似妖邪的红,放在他那张冷玉雕琢似的脸庞上,十分违和。
  跟在他身后的苑清,抬头望一眼高照的暖阳,再看向阴翳下的宋濯时,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
  宋濯表现的太冷静了。
  不对劲,这不对劲……苑清紧蹙着眉,不知如何描述那种怪异的感觉。
  片刻后,他寻到了一个极其恰当的形容。
  此时的宋濯,平静的宛若一具会动的尸骨,周身遍布着死气沉沉的、凛寒刺骨的气息,丝毫生机也无。
  苑清又打了个哆嗦。
  “公主在哪儿。”宋濯淡声问。
  苑清蓦地回神,看向他,喉头艰涩的滚动一阵,指了一个方向。
  宋濯丢开剑,阔步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苑清连忙疾步跟上。
  远远的,便嗅到那屋舍中散出的浓郁血腥气。
  苑清不禁放轻鼻息。
  宋濯神色平静地推开门,门开的那一瞬间,浓郁的血腥气攀至一个巅峰,几乎熏天。
  一向厌恶血液的宋濯,却恍若没有嗅到血腥气一般,浓长的睫羽轻轻眨动一下,神态自若地迈过门槛。
  地砖上攒着好多血,砖缝之间的泥土都被染成了褐红色。
  苑清跟在他身后踏入屋中。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足底宛若被粘住一般,每每迈出一步,便恍若用了极大的力气,凝固的血液如脂膏一般沾在足底,一抬足便留下一个凹陷的足印。
  苑清喉头一哽,垂下眼眸,望见散落的包袱,几件姚蓁常穿的衣裙从包袱中撕扯出来,裙角染了好多黑涸的血。
  他还望见几块千疮百孔的、隐约可以窥出原本雪白柔韧的皮质物品。苑清知道,这是被剥下来的人皮。
  他心中猛地一窒,盯着那几块染血的皮肤,几乎目眦欲裂,用力合了下眼,才堪堪稳住急跳的心脏,看向宋濯。
  宋濯缓步走着,从苑清的角度,可以望见他的侧脸,高挺的鼻尖,宛若攒着霜雪。
  他的脸上什么情绪也无,苑清分辨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此时,苑清才发现,他虽浑身浴血,但那条搭着姚蓁大氅的左臂,干干净净,滴血未沾。
  在这样血腥而阴森的情形下,宋濯的神色依旧极度平静。
  直至,他垂下视线,岑冷的、宛若冰霜的眼眸,映出地面上那具纤瘦的身体。
  他看着她,忽地轻笑了一下,唇角晕开弧度。
  苑清顺着他的目光,望见了一枚血玉耳珰。耳针上挂着一小块肌肤,血玉原本的颜色同血迹混在一处,愈发诡异的妖艳。
  同时,苑清也望见了屋舍正中央,那具纤瘦的身体现今的模样。
  他看清了,但又什么没看清。只因那具身体被人剥去了原本娇嫩的肌肤。如今,肌肤之下,仅剩血色的肌肉与缠绕的脉络——有些血肉被挑在一旁,骨架上剩余的一些,大致勾勒出她的形状,但勾勒不出她的形貌。血肉淋漓处,隐约可窥见几块纤瘦的白骨。
  饶是苑清见多识广,此时嗅着浓郁的血腥气,又瞧见这一幕,腹中亦忍不住翻江倒海,不住上涌着酸水。
  他眼眶发涩,忍了忍泪意,低声唤:“主公。”
  宋濯孤傲地立着,没有回应他,目光隽永地望着这具血肉模糊的躯体,神色不再冰冷,眉宇间满是温情。
  苑清别过脸去,不忍再看,顿了顿,恐宋濯出事,便又唤了一声。
  这次宋濯淡淡的应了。
  他展开臂弯上搭着的、干净的大氅,跪在地上,几乎虔诚地望着“姚蓁”,而后,将她扶起,为她披上大氅。染血的玉指纷飞,他昳丽的眉眼,专注地望着她,为她系好领口的系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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