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抬手,沉沉磕向紫檀木床栏,怦然闷响,玉如意自最细的颈部断作两截。
“殿下……”
“长公主殿下!”
白芷和茯苓齐声惊呼,两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面无人色,这时忙上前去掰她的手,嫩白手指抵在半截玉如意的断面上,早已鲜血淋淋。
羊脂玉乃世间最温润之物,但未经打磨的坚石却是伤人利器。
陆霓双手掩面,四年来的坚持刹那崩塌,指缝间逸出泣不成声的质问:
“你说过会保护我们,你答应了母后的,为何要食言……为何?父皇……别丢下我……还有阿瓒,他再有两年就满十五了……还有两年啊……”
撕心裂肺的痛楚袭遍全身,可她现在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仅仅是短暂的发泄,陆霓再抬起头时,通红的眼中已没了泪,唯剩颊畔两行清痕,沉声急问:
“阿瓒呢?白芷,快去东阳殿,让云翳带二殿下过来。”
白芷答应一声,回身刚出殿门,阶下一个少年飞奔而至,正是二皇子陆瓒。
云翳跟在后面信步而来,他生得皮肤白皙相貌姣好,颇有几分雌雄莫辨,若非一袭玄青色太监服饰,扮成个宫女也看不出端倪,语声轻柔,不似寻常太监的公鸭嗓。
“我听见西边有动静,出来查看,正巧看见小庆过来。”
云翳是许公公的首徒,专门栽培给长公主用的人,如今是这后宫的东内廷总管,心思机敏,擅长医毒,虽有眼疾,听力却格外好,被陆霓安排在弟弟身边效力。
他走得不急不徐,这般姿态与周遭所有人大相径庭,进殿也不行礼,轻声问长公主:
“圣上是不是出事了?”
二皇子已扑进陆霓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喉间压抑着哽咽,“长姊,父皇怎么了?”
陆霓心中大恸,本已克制的悲痛再次涌上,鼻子酸涩难忍,侧首抵住他的鬓发。
十三岁的少年,身量只差她半头,肩膀却依旧瘦弱,不足以支撑陡然降临的噩运,她要替他撑住塌下的半边天。
可……,父皇死了,这样的话,要她如何说出口?
“长公主,眼下这形势……难道不是早有预料?”
云翳轻声叹息,“张院判说了,圣上若再无节制,必定损伤龙体……”
陆霓默然抬眸,正是有了太医院张院判这番告诫,她昨日才在紫宸殿跟父皇争执起来,然而噩耗来得太快,让她措手不及。
“张院判昨日不是休沐归家了?”
天子驾崩,太医院必须第一时间查验龙体,有无中毒或被人暗害的迹象,陆霓问他,“那边可有召他入宫?”
只要张院判在,若父皇死于意外,一查便知。
“若真是那边做的手脚,张院判来了也不顶用。”
云翳知她所想,微微摇头,转而看向云庆:“今儿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道来。”
云庆这会儿仍瘫坐在地,拿袖子抹了把脸。
“夜里是师父在内殿伺候,二更的时候,漪妃娘娘……还叫我往里送酒来着。”
说到漪妃,他顿了顿,知道长公主殿下最厌恶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
“后、后来……小的打了个盹儿,三更天刚过,就听见师父隔着门小声叫我,让我速来长信宫报信,说陛下……不好了。我、我出来之前,隔窗朝里瞄了一眼,见着寝帐上溅了好大一滩血……”
云庆说到这儿,又忍不住嚎啕,大哭道:“小的听见漪妃娘娘一个劲儿尖叫,师父冲进帐子里去了……后头的,小的没敢再看……”
“那、你如何肯定父皇是驾崩?”
陆瓒仍抱有一丝希望,“万一,万一父皇只是……生了重病……”
陆霓安抚地在他后背拍了拍,正如云翳所说,其实今夜的变故,她下意识中早有预料,只是不愿面对罢了。
父皇的死,有不宜宣诸于口的隐情,她此刻无法对弟弟明言。
云庆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接着回禀:“小的出来时,芳华宫宫门大开,贵妃娘娘带人正赶过来……还有大殿下,也在。”
芳华宫是西内廷之首,便如这长信宫乃东内廷之首一样,历代是中宫皇后所居之所。
皇后薨逝四载,朝中大臣屡屡推举季贵妃为后的奏折,都被皇帝沉默以对,束之高阁。
如今的后宫,东西两廷泾渭分明。
名义上,主理六宫事宜的是位份最高的季贵妃,长公主带着二皇子住在长信宫,凭借皇帝陛下的庇佑,诸事不受季贵妃辖治。
大皇子陆琚,今年已满十六岁,还未分封出宫,住在芳华宫西侧的安明殿。
深更半夜,贵妃带着亲儿子赶赴皇帝临幸的妃嫔殿所,乃是冒犯天颜,以季姝平日行事谨慎,敢如此作为,只能是皇帝不行了。
今夜这场宫变,本也是季贵妃等待多时的良机。
云翳神色黯淡,微微垂首,一副即来之则安之的模样,“大概过不了多会儿,赐死的诏书就会送进咱们长信宫。”
若皇帝只是龙体抱恙,或哪怕身染重疾,此刻传唤太医院、宫人出入,宫门大开的动静早就闹起来了。
反而越是这般静默无闻,就像一潭死水下,潜伏的漩涡暗自涌动。
不论是季贵妃早在蕴秀殿做下的手脚,还是宫外虎视眈眈的昌国公、解太尉等人,从前小心掩藏的爪牙,如今锋芒毕露。
陆霓脸色苍白,芙蓉娇靥此刻憔悴不堪,那双桃花水眸泛着奕奕幽光,语声低而轻缓:
“即便鱼在砧板,临死前也得多蹦跶几下呢。”
十四岁前,她的人生顺风顺水,享尽尊荣,母后病逝让她一夜间长大,再没了膝头撒娇扮痴的资格。
父皇顶着世家的压力,坚持不肯立后,为他们多争取了几年,眼下,须得她独力走完最后一程。
甫一照面便败下阵来,那她下到地府,也无颜面见双亲?
“茯苓,长信宫四门下钥,你亲自带人去。”
陆霓朝殿外走去,“本宫先去见见齐统领。”
齐煊是父皇任命的禁军副统领,护卫东内廷,亦是陆霓最信任的人之一,想必这会儿已带人守在宫门外。
“我陪殿下去。”
云翳眼神示意茯苓看顾好二皇子,自后腰扯出拂尘轻轻一扬,微一躬身,先长公主一步出了殿门。
陆霓侧眸瞥他一眼,想说一句,“大晚上你个瞎子添什么乱……”
话到口边,又忍住了。
“有玄奴在,奴婢瞧得见路。”
前方一道黑影蹿至云翳脚边,回应一般,发出一声极轻的“喵呜”。
玄奴是他养的猫,通体漆黑如墨,被驯养得颇通灵性,夜里可充当耳目。
云翳侧耳半晌,忽地皱眉,沉声道:
“齐煊在外面,不过恐怕马上就得被赶走,季湛带兵进宫了。”
作者有话说:
云瞎子:殿下放心,奴婢舍命相伴。
陆霓:你想死就去,本宫想活。
开新文,评论送小红包。
第3章 围宫(修)
长信宫正门前,禁卫副统领齐煊甲胄鲜明,一手按在腰间佩刀上,铜钟般的身躯挡住宫门,冷声对阶下人道:
“霍将军,贲武卫领得是城防,随意插手我禁军事务,是何道理?”
对面的人一身玄甲,夜色中远不如禁军的光鲜亮丽,护住肩颈、心口及手腕的铁具显出厚重质感,表面并非平整光滑,坑洼间透出狰狞冷光。
唯有真正经历过浴血厮杀的将士,才有资格穿戴这种玄铁战甲。
霍闯军阶较齐煊低,论身形魁梧,却比立在两级玉阶之上的齐统领还高小半头,气势更是丝毫不输,手中持了条马鞭,随意向上抱了个拳。
“末将虽身在贲武卫,却仍是玄天骑的人,我家督尉接到宫中授命,今夜起禁军换防,尔等即刻撤离皇宫,前朝后宫的戍守,由我们玄天骑负责。”
说着话,他扬手抖开一纸诏令,文下的章印鲜红如血,刺得刚从门内出来的陆霓一个踉跄。
那是天子国玺盖下的印,意味着皇帝亲诏,眼下这么快宫禁换防,看来……季贵妃已如愿以偿。
陆霓收回迈出门槛的脚,立在厚重宫门内,扬声命令齐煊:
“既是圣上手谕,齐统领拿进来吧,本宫要一辨真伪。”
齐煊伸手之际,霍闯却旋身一避,接着又将诏令揣回怀里,隔着齐煊朝门里一拱手,语气轻描淡写无甚敬意。
“军中事务,长公主殿下还是莫要掺合,今夜宫中恐有生变,还请长公主好好待在这长信宫里,贸然出来,万一被流匪冷箭不小心波及到,末将可不好交差。”
“大胆,不得对长公主无礼……”
齐煊大怒,踏前一步喝斥,陆霓在他身后轻拍一下,阻住话头,抬脚出了殿门。
一袭素青织锦曳地宫装,裙角绣银线莲枝纹样,云鬓高挽,芙蓉玉貌点漆明眸,美得不似真人,像从画儿里走出来的。
只简单往那儿一站,自然而然流露出高贵典雅,令人不由自主生出自惭形秽的卑微感。
霍闯过去常年在幽州边关,近两年回京,自是听过这位皇长女的名头,只她似乎深居简出,极少在人前露面。
相似小说推荐
-
重生后和死对头HE了 (酥眠) 若初vip2021-04-29完结山河动荡之际,为了皇兄的江山社稷她驻守边疆,却因功高盖主,被亲哥哥残害致死; 一朝重生,她...
-
与偏执丞相和离后 (第一只喵) 2022.11.19号完结2512 14452姜知意写下和离书时,回想与沈浮这几年真是步步皆错。明知他爱的是长姐,她却还是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