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一个激灵,扯着嗓子道:“十八个!”
江屏终于听清了,点点头,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喟然叹道:“天意啊!”
次日一早,他又来到重阳观,与沈道士见过礼,道:“沈道长,我这几日总是做同样的梦。梦里我身陷险境,一位金甲神救了我,让我去庐山长乐宫还愿。我想这当中必有因缘,却不知长乐宫怎么去,还望您指点迷津。”
沈道士道:“这个容易,贫道本是长乐宫的弟子,送你去就是了。”
江屏喜道:“如此便多谢道长了。”
沈道士援笔书两道符,道:“你将符贴在马车上,念一声急急如律令,便成了。这是去时用的符,这是回时用的符,别弄错了。”
江屏拿出五十两银子酬谢,沈道士并未推辞。揣着两道符离开重阳观,江屏顿觉如释重负,虽然他还是不确定是否该接受一只喜鹊精做自己的妻,也不知道再次见到她,她还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妻,但总要去见一见的。
令人伤神的往往不是问题本身,而是犹豫不决,不敢面对的心态。跨出这一步,便会有柳暗花明之感。
江屏走在街上,脚步都轻盈了许多。忽见前面人头攒动,似乎在看什么告示。
江屏走过去,听人议论道:“听说鲁小姐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年纪轻轻竟身罹重病,真是天妒红颜啊!”
“唉,可惜我不是郎中,要不然治好了鲁小姐,做府尊大人的乘龙快婿也未可知呐!”
说这话的男子身形矮小,满脸疙瘩泛着油光,厚嘴唇外翻,活像一只癞蛤蟆成精,不免叫人替鲁小姐庆幸他不是名医。
说起来,江屏与鲁小姐也只有过一面之缘,还很陌生,可因着吕黛假扮鲁小姐做了他五个多月的妻,听人提起鲁小姐,他便有种异样的感觉。
“得罪,得罪,麻烦让一让!”挤到人群前面,江屏定睛细看,果然是鲁家贴出来的告示。
上面写着:小女身罹重疾,若有奇方奏效者,必有厚报。
江屏想到仇术,这位神医一定能治好鲁小姐,便打算写信给鲁知府。回到家中,却见书桌砚台下压着一张帖子,上写:江公子,今日午时孤山放鹤亭一叙。
落款竟是长乐宫吕明湖,江屏睁大双眼,将这六个字来回看了几遍,才敢相信是真的。
这位法力高强,天外飞仙般的羽士料是为了吕黛的事来找自己,江屏不敢怠慢,看天色已近午时,忙骑马往孤山去。
放鹤亭背靠孤山,面临西湖,一白衣高冠的道人坐在亭中,正是吕明湖。
江屏拴住马,上前拱手相见,吕明湖淡淡道:“江公子坐罢。”
江屏在他对面坐下,看他容貌虽然与吕黛相似,气质却好像远山上的冰雪,一丝亲切感都没有。
吕明湖欠身道:“吕黛生性顽皮,也是贫道管教不严,给江公子添麻烦了。”
江屏忙道:“道长言重了,吕姑娘……她还好么?”
“她很好,江公子不必牵挂。贫道知道你的意中人本是鲁知府家的千金,鲁小姐如今病重,贫道送你一粒丹药,她服下即可痊愈。鲁知府感念你的恩情,势必会把女儿许配给你,这才是你命中的姻缘。”
吕明湖从袖中拿出一只小瓷瓶,放在江屏面前,起身拱手道:“江公子,贺喜了,祝你和鲁小姐情同鸾凤,百年好合。”说罢,转身便走。
江屏呆了呆,身子从石凳上弹起来似的,道:“道长留步,敢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吕明湖回头对上他的目光,冷冷道:“谁的意思都一样,人妖殊途,仙凡有别,这个道理江公子应该明白,勿要再来缠她。”
江屏被这话气笑了,道:“明明是她先来缠我,如今又弃我而去,丝毫不顾我的感受,你们修仙的都这般蛮不讲理?”
话未说完,吕明湖已化风而去,摆明了是不想和他讲理。
江屏气得绝倒,狠狠踹了一脚石凳,道:“不就是修仙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拿起桌上的瓷瓶,想吕明湖说鲁小姐才是你命中的姻缘,那吕黛算什么?一个不该有的意外?她是这么想的么?难道昔日的夫妻情分在她心里就恁般轻贱?
江屏坐下去,本来热腾腾的一颗心都灰了。
“查梨条卖也,又香又甜的查梨条……”小贩挑着货担,一边叫卖,晃悠悠地拾阶而上。
江屏认识他,他在西湖周围卖查梨条好多年了,每日巳牌时分经过映月斋门口,绕着西湖走半圈到孤山,正是午牌时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轨迹雷打不动。
江屏有时觉得他不像人,像木偶戏里的发条木偶,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走什么路,都是别人安排好的。
也许自己在吕明湖和吕黛眼里也是发条木偶,何时成亲,与何人成亲,生几个孩子,何时会死,都是命中注定的。自己无法预计的命运,他们却一目了然,这就是修为。
人不会在意木偶的感受,就像他们也不会在意他的感受。
第五十四章 狭路相逢
吕黛宿醉醒来,天色晴明,湛蓝的天幕上黏着几缕浮云,细细长长,像锦被里扯出来的棉絮。她在自己的窝里,口渴得厉害,飞到桌上吃了两口茶水,一道白光落在院心,吕明湖回来了。
吕明湖看了看她,也没说什么,拿了本书坐在榻上看起来。
吕黛踌躇半晌,问道:“那药……他收下了么?”
吕明湖一声嗯,像一把冰凉的铜磬子,重重敲在她心上。道行尚浅的喜鹊精,心似琉璃般脆弱,这一下便裂开无数条缝。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傻,居然期待江屏为了自己放弃鲁小姐,还把这份期待暴露给吕明湖,让他知道自己多么愚蠢。
她与江屏成亲,原本是因为和吕明湖赌气,气他不肯给她男人对女人的爱,如今事实证明,江屏也不爱她,纵然夫妻一场,他还是喜欢鲁小姐。
她恨江屏的薄情,更恨他不争气,就算要救鲁小姐,他也该去想别的法子,怎么能收明湖的药?他不知道明湖是她的主人,这么做会让她颜面扫地?
也难怪,可望不可及的美人忽然间唾手可得,他高兴得昏了头,哪有功夫考虑她的颜面?
吕黛暗自冷笑,心中的恨意像毒汁渗出裂缝,流遍全身。幸好她现在不是人形,吕明湖看不见她痛苦扭曲的表情。她在他面前再也待不下去,飞出屋子,离开了庐山。
心情不好时,吕黛格外地想偷东西,这世上最容易得手的目标便是醉汉。哪里醉汉最多呢?海市。她在海市转悠了两日,收获颇丰,便想去赌坊玩玩。
真游赌坊是海市最大的销金窟,终日宾客盈门,不分昼夜。吕黛来到这里,见门前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壶中日月长,下联是:匣里乾坤大。
富丽堂皇的大厅浓香扑鼻,细闻有上好的酒香,熏香,脂粉香。男人女人,妖魔鬼怪围绕着一张张赌桌,有的手舞足蹈,有的垂头丧气。筹码碰撞的声音,骰子摇晃的声音,笑声哭声不绝于耳。
赌坊共有七层,一楼赌的是夜明珠,二楼赌的是寿元,三楼赌的是修为,再往上赌的便是更贵重的东西了。
吕黛不打算上楼,楼上都是她赌不起的东西。她走到东南角的柜台前,将这两日偷来的法宝换了两匣子夜明珠,买了筹码,就在一楼赌了起来。
真游赌坊的老板姓乔,名吉,外号逢赌必赢。此时他正坐在七楼的一把交椅上,和对面的紫衣少年饮酒。
少年生得面若秋月,仪表风流,乔吉打量着他,笑得手发抖,酒都洒了出来。
少年道:“你笑什么?”
乔吉道:“我笑你越活越年轻,越长越俊俏。”
少年也笑了,道:“原先我也不想扮嫩,我上一具肉身是个三十多岁的员外,比你还胖,动不动便头晕气喘,一身臭汗油垢,我实在受够了。还是年轻人好,我用这具肉身走路都觉得轻便许多。”
乔吉道:“你的伤恢复得怎样?要不要我帮忙?”
少年摇了摇头,看他的目光中有一点感动,道:“你帮我的已经够多,其他事我自会处置。”
乔吉吃了杯酒,面上露出几分感慨之色,道:“三年前,我便听说地府在暗中追捕一名叫陆诀的鬼差,我还想会不会是你,果真是你。”
“你的消息比那帮臭道士灵通多了,三日前我和一名小道士交手,他们才知道陆诀的事。”
少年,姑且叫他陆诀罢,他将对道门的不屑挂在眼角,自斟一杯,擎在手里,靠近乔吉的面孔,低声道:“其实我来是想问你,五百年前,你替我找的分身,现在是谁?”
乔吉道:“我早就说过,你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陆诀道:“别人的肉身终究不好,我想是时候知道了。”
乔吉拍了拍他的手臂,道:“苍梧,相信我,还没到时候。”
陆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目中自有一股王者气度,不是俗世养尊处优的王,而是丛林中拼杀出来的王,无论谁被他这样看着,都像是猎物。乔吉却很从容,因为他太了解这位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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