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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鸾 (白鹭下时)


  ——
  次日,辰时。
  天光微朦,烛火初歇,御榻之上,桓羡掩在被下的手手指微动,疲惫睁开了眼。
  “陛下,您醒了?”冯整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轻细得好像鏒金香盘里燃烧将断的香。
  他声音轻得有些过分,桓羡不耐烦地抬眸,这一眼,却瞥到床畔倚着床靠坐着的少女,她因太过疲累已经睡了过去,双眸轻闭,如玉眼睑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桓羡的脸色霎时阴沉如水。
  “这,这怎么还睡过去了?”
  冯整也是一脸诧异,又轻声补充:“陛下,您有所不知,昨儿夜里公主照顾了您一晚上,许是太过劳累,就,就睡过去了……”
  昨夜的事,桓羡只有零星的印象,只后脑勺还泛着隐隐的疼,连同记忆的缺失一同提醒着他事态的不同寻常。
  他皱了下眉,下榻欲扶她,然手掌才触到她肩膀少女便软绵绵地倒在了榻上,双眼紧闭依旧。
  燕寝里就只有这一张御床,更不可能抱她出去叫宫人们都瞧见,好在御床够宽敞,除却他方才睡过的地方,里头的空间尚且宽裕。
  他犹豫了下,扶着她在御床里侧躺下,回头对冯整道:“再去拿床被子。”
  叫她一个适龄女郎盖自己盖过的被子总归是有些暧昧,桓羡在心里厌恶这些失了界限的行径。偏偏这时睡梦中的薛稚侧过身来,自梦中低低唤道:“青黛……”
  她蹙着眉,一双软臂却如垂柳缠上他脖颈,直往他怀里靠。
  这一幕与那日梦中几无不同,桓羡全身一震,愣怔的瞬间,她人已经偎了过来,抱怨似地嘟哝:“青黛,你怎么变得这么硬啊……”
  桓羡一惊,只一瞬间,浑身血液都似冲到了颅顶。
  温香软玉在怀,只隔了薄薄的两层春衫,独属于少女的栀子幽香浓滟于鼻峰唇舌之间,如一团团迷雾,又似一幕幕美梦,叫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心跳声却一声声鸣如擂鼓。
  冯整早已在薛稚靠过去时便已逃之夭夭。桓羡愕然一息,眼睫无奈地垂下来,冷淡看着偎在自己大腿上熟睡的女郎。
  她仍在沉睡,双手抱着他膝不放。浓密的眼睫沉沉搭着,樱唇微翘,几缕凌乱青丝垂落于白瓷似的肌肤,也有少许沾在唇上,倒愈显得那柔唇鲜艳欲滴。
  不复平日里的温淑娴静,却多了一丝娇憨,也更与他记忆里的那个薛稚重合。
  令他想起,许多年前的漱玉宫里,夏日午后,灿阳明媚,冰鉴盛冰烹鼎般冒着丝丝寒气,她也如这般枕在他腿上,于梦中唤他:“哥哥……”
  那时的他还不是太子、天子,只是漱玉宫里、一个与阿娘相依为命的不受宠皇子,而她则是帝王新宠带进宫的爱女,他们的人生,本来不会有任何交集。
  是她自己要闯进他的生活,在那个他因为阿娘求药而险些冻毙在积雪中的明月皎洁的晚上,在无数个忍受饥饿病痛与宫人白眼的日夜,在他前十六年有如苦药乏善可陈的少年岁月里,她始终是那抹唯一的温暖和亮色。
  但也是她,让阿娘从冷宫弃妇重新沦为桓骏的玩物。如果不是她向贺兰氏提起他们母子,如果不是她求贺兰氏举荐了阿娘,如果不是她在阿娘被带走的那天叫走他替她摘桐花,后面的一切……也许并不会发生。
  所以,她现在对他这个便宜兄长屡屡示好,是因为愧疚吗?
  桓羡沉默许久,将她红唇边黏住的发丝拨开,指腹下的肌肤柔嫩细腻,有如凝脂,他看着那张睡梦里娇憨甜美的容颜,终是没有推开。
  ·
  他陪薛稚在御床上坐了一会儿,确定她再次熟睡后,才将她轻轻移开,替她拽好被子下了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步出燕寝后,他皱眉问拿被子拿到现在也没回去的冯整。
  冯整讪讪干笑两声,将昨夜的事一一道来,只刻意忽略了是自己叫来的乐安公主,又关怀地问:“陛下现在感觉怎么样?可要再找个御医来瞧瞧?”
  “不必。”桓羡眉头紧锁,想也不想地拒绝,“去查查,是否是酒的问题。”
  身为天子,自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软肋,何况这病发的奇怪也突然,他已很少发病,昨夜却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日,又眼睁睁地看着阿娘在自己面前被杀,喷薄而出的腹中鲜血,就好似浇在脸上,那种湿稠粘腻的感觉直至如今也如蛆附骨……
  桓羡闭一闭眼,将眼前心底重又泛上的血红暂且压下。冯整道:“回陛下,奴昨夜就派人去查过了,何娘子献的那尊葡萄酒原也是宫中供应,配方里本有一味阿芙蓉,有致幻之效,想是因为如此……”
  “不过,何娘子似乎并不知情,可能是巧合……”
  陛下从前不知,只是因为从来不饮葡萄酒罢了。昨夜会接何娘子的酒,是个意外。
  桓羡微微蹙眉,想起崇宪宫里的何太后,终究没有追究。眉峰一扫目光锐利扫向他:“昨夜,是你去叫的薛稚?”
  冯整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讪笑着答:“奴也是心疼陛下,没人照顾,公主住得近,搭把手也是好的……”
  他笑了一下,如同钝刀割在冯整心上:“你也算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不要自作聪明。”
  说完,也不顾下属是何表情,冷然拂袖去了书房处理政务。冯整颤巍巍地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喉间的那块巨石这才落了地。
  燕寝里,薛稚这一觉便睡至了午时,微朦目光落在帐顶的赤红云纹上,原还有些混沌的灵台一瞬归于清明。
  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会在皇兄的床上?
  她慌忙从榻上坐起,四顾寻着衣裳,末了才发觉衣裳还完完整整地穿戴在身上,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帐外又传来桓羡清冽的声:
  “醒了?”
  她抬眼而望,皇兄已经起来了,正坐在书案前秉笔批阅着奏章。反倒是本该在床边守着他的自己稀里糊涂地睡到了他的御床上……
  她慌乱地下榻,原本白皙如玉的芙颊也漫开桃花一般的颜色,对上兄长好整以暇的视线,有些难为情地撩了一下耳发:
  “皇兄……”
  她赤着脚,纤纤如玉的一双赤足露在莲花般的裙摆下,兰瓣儿一样的软,月牙儿一样的白。桓羡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收回视线,背过身:“把鞋袜穿好,别着了凉。”
  女子的玉足何等隐秘,即使是在兄长面前也不可随意外露。她羞得脸颊通红,也不敢去深想是谁替自己脱的鞋袜,依言照做。
  鞋袜穿好后,她怯怯地走到他身边:“皇兄,有梳子么?”
  她发髻已然全散落了下来,如缎长发柔顺地落在肩头,秋水顾盼,显得那张原就清艳温婉的脸更显出一种羊犊似的无辜与软绵。
  桓羡略抬了下手,将妆奁指与她,没有再看她。
  他伏于书案上批改折子,薛稚便在一旁对镜梳发,春日阳光如洒金一般漏入窗户来,照得满室暖融。
  微风拂拂,不住地拂动他笔下的纸页。
  桓羡突觉眼前之景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不似天子燕寝,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闺房。他搁下笔,出言打断了这幕画卷的静谧。
  “你给我备了什么礼物?”
  皇兄连这也知道了吗?
  薛稚还不知自己在栖鸾殿中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兄长眼里,一边戴簪一边回转过身来:“一个绣囊而已……乐安无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还望皇兄莫要嫌弃。”
  她说着,春山眉黛间又蕴出一丝难为情,“上次,上次我好像落了个旧的在皇兄这儿,不知皇兄还记得否……”
  她这样子像极了晨起的新妇回头同夫婿说话,桓羡看着她娇艳红唇在自己眼前一张一合,心情忽然很不好:“扔了。”
  薛稚“啊”了一声,又期盼问他:“那,那谢郎求来的那根赤绳子,阿兄也扔了么?”
  桓羡没应声,却自书案上取出一小匣子,里面放着的,正是那日被她送来、安放那赤绳子的绣囊。
  见旧囊仍在,她眼角眉梢霎时漾开温软的笑意,纤指勾过赤绳重新在他腕上系上:“谢郎说此物是向月下仙人求来的,有辟邪安神之效,皇兄戴上这个,以后就不会梦魇了。”
  “当然了,也能庇佑皇兄能早日和心爱的女子修成眷属,早生贵子……”
  桓羡掀眉:“你很喜欢给我做媒?”
  这话里寒意深深,薛稚套在绳结里的小指一颤,活结霎时打成个死结,她讪讪地道:“哥哥若是不喜栀栀说这话,栀栀以后不说了。”
  见她言语间又换了幼时称呼,桓羡心里那股莫名而起的无名之火这才淡了些。他收回被她系绳的手,淡淡应她:“嗯。”
  作者有话说:
  栀栀:阴晴不定的皇兄……哥哥的心,海底针……


第14章
  这之后,薛稚再去玉烛殿时,再未被拒之门外。
  皇兄还是不怎么理她,待她就如幼时他们一起养过的那只玳瑁猫儿,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但她知晓自己如今的一切安稳都是皇兄给的,也感念他的不计前嫌,因而并不在意,依旧常提些自己做的吃食去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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