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时候不是最会的吗?那时她骑坐在他肩膀,那双小手缠得多熟练啊,差点没把他勒断气。
而现在的罗饴糖,大概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反应有些迟钝,脸色有些苍白,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鬓边,愣愣地“哦”了一“哦”,只用两指疏离地捏着他衣裳。
“双手环绕,抱紧孤的脖子,这都不会吗?”他一手抱她,一手持剑为她挡住雨水,从大雨中跳下车。
身子被带动得差点后摔,她慌忙从他为她披上的宽袍下伸出双臂,环紧他脖子,谁知身上的加盖的衣袍滑落,差点露出春光之际,他皱紧眉头,扔了手中剑帮她压住往下滑的衣裳。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放过世子吧...世子他并不知道这姑娘是殿下的人...”
跪了一地的侯府侍仆把头磕破,死死护着荣安侯世子,而躺在血水中的世子像头死到临头还要叫嚣着的兽,龇着血红的眸咆哮道:“做什么求他!!我爹是荣安侯,我是荣安侯世子,我们荣安侯百年大族,就连大晋都是我祖爷爷打下的!先太后德高望重,于民间于朝堂都影响颇深,她是我姑母,先朝元后,也是出自我霍家,朝中诸臣皆唯我霍家马首是瞻,有什么比不上他肃王的?? ”
“世子,快别说了!赶快请罪求王爷原谅,老奴赶紧带您回去医治吧...”
有忠心的老仆哭着劝世子。
“殿下,您看在侯爷的份上,对世子从轻发落可好?”
“霍克启和霍齐鸣私自锻造兵器运往境外的事,孤已经查到眉目,想来这事跟世子也脱离不了关系,而且据孤所知,霍克启和霍齐鸣先前抢掠良家妇女,罪行恶劣,但其中不少被亵`玩至死的良家女,俱出入过世子名下资产的别庄。”
“今日你辱了圣上赐下金册带发修行的青莲居士,是视皇命如粪土,要抓你定罪,恐怕十项罪也定不过来。”
凤剑青屹于雨下一脸无情道。
随即,就抱起罗饴糖坐上马,抓起马缰准备离开。
罗饴糖从刚才到现在,脑子像被人敲了一锤重击似的,一直在嗡嗡响。
“王...爷?”她的声音沙哑尾音破碎,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灰败。
“我...”泪意和上雨水,一同溢出眼眶,“我没被辱,真的。”
我还是干净的,真的。
但这又如何?他是小凤哥,却也是那尊挂在天际,任她再怎么努力都抓不住的神佛。
罗饴糖这六年来不管遭遇多难的险境,都没有像这一刻一样,产生这样深的无力感,几乎整个人都虚脱了。
知道小凤哥谈吐不凡,见识广博,她料想他是冀州一户能供得起儿子读书的殷实人家,但没想到,他竟是那无意间跌落凡尘被她捡去了,明珠蒙尘的肃王殿下,当今摄政王。
她想起以前在云烟楼听得那些前庭的姐妹说的事,想起珍儿的话:
“糖糖,我们这样的身份,便是贵人身边的妾室之位,都当不得,因为我们的身份始终会是个笑柄。”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位置,可为何...偏偏小凤哥的位置,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企及的?
“我...”她哽咽了,眼泪不停夺眶,脑海一片空白,只得不停地重复:“我没被辱...真的没有。”
凤剑青蹙眉看了她半晌,突然勒停了马,调转马头往回。
北方高大的枣色汗血马在暴雨的街头驰疾,回到刚才停马车的位置,世子等人早已仓促逃离,只余一枚雕琢成精美浮雕的南瓜挂在路旁的大槐树上。
凤剑青把浮雕南瓜强塞入罗饴糖怀中,把她吓得一愣,一时间竟不敢去接。
他眉心一皱,像小时候弄哭她补救一样:“对不起,是孤没考虑你感受,胡说八道了,这是给你买的乞巧果。”
姑娘望着精致的乞巧果,停止了哭泣,红着鼻子呆呆地仰头看他。
只他说完,也如小时候那般,拧着眉,一本正经而又个性别扭地训道:“只你那样的想法不对,得改,你为何要觉得他辱你,你就要为此羞愧?”
第11章
罗饴糖一听慌乱了,抱着大南瓜急道:“没、没被辱...”
凤剑青眼神不满地盯着她,“你还没明白症结所处...”
“孤方才的话是唬他们的,但没有考虑到你这个当事人的感受,错了。”他长叹口气,接着道:“但是,即便孤今日来迟,说句不吉利的,就算你被辱了,那也断然不是你的错,你不该为不是自己的错而感到羞愧,明白吗?”
古来常有人把一国败落、把君主失德的事归咎于女子,凤剑青时常也会为这些女子抱不平。
但他用这样的话来教训罗饴糖,是因为知道自己以后会护着她,只要她愿意,她能一直是青莲居士,被他很好地护在羽翼下,不受侵扰,即便她不想当居士,他也有能力为她寻一门合适的好亲事,自己能够时时看顾她,所以可以同她说那样的话。
其实他也明白,外界对女子的要求,一向有失偏颇,以他一人之力,不能改变什么,包括现有制度下时人对门当户对的要求,他其实也是赞同的,并且顺应着来。
“至于我们之间的事...”凤剑青想了想,垂着眼皮,任雨水敲打耷下。
雨水滴滴答答,越下越大,二人近在咫尺,中间却隔了厚厚雨幕,看不清,摸不着。
“王爷,您是光风霁月清正之人,民女以前在邢北县一户商户人家当婢仆的时候,时常跑出去听说书人说起您的事。”罗饴糖低头强颜欢笑着,打断凤剑青的话。
“说起新皇登基之时,您是如何同京城两大世家斗的,又是怎样力挽狂澜把新皇捧上去的。”
“说您当了摄政王之后,给灾荒老百姓免去了税收,做了多少实惠百姓的事。”
“还说您为了报先皇之恩,立下重誓永不娶妻,好让新帝永无后顾之忧,而且,您当真严于律己,这些年除了政事还是政事,连一丁点让人嚼舌根的话都传不出,您就是圣人一般的传在。”
“但是...近日你把一个相貌美艳的姑子迎入府邸的事,已经惹起众人话柄了...”这些事都是珍儿得悉救她的贵人是当今摄政王后,跟她提起的。
罗饴糖垂泪:“我不能让那样好、值得我骄傲的小凤哥蒙受不白之冤。”
雨下得更大了,凤剑青突然一把将她拽近一些,中间始终保持着恰到分寸的距离,帮她遮挡雨。
“王爷,不打紧的,反正民女身上已经湿了,民女可以下马自个走的。”罗饴糖突然笑着挣扎开,扒着马头真心实意地要下马,却发现马背太高。
凤剑青心头有隐隐闷痛,刚才口中未曾说出的话,现下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别说话,雨大,孤载你回去再说。”
说着,他强行把挣扎在马背边缘的她捞回怀里,一个打马朝王府方向扬长而去。
·
罗饴糖回到翠月庵时,天都黑了,两个小尼姑急成了热锅上蚂蚁,一看见她回来,哭着围了过去。
小尼姑看到她身上披着男子的衣袍,衣袍下衣衫凌乱时,吓得都不敢说话,只安静地去准备沐浴的水和干净衣衫。
罗饴糖闷不作声,对着两个关心她的小尼姑时半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强行让自己露齿笑。
等自己没入浴桶,两个小尼姑退下后,她才敢把头埋进温暖的浴水中,抱紧自己身体一抖一抖地抽泣,哭到最后,浴水差点呛了喉咙,她痛苦地从浴桶里“哗啦啦”一声破出水面,眼睛鼻子都通红了。
“居士!居士!您怎么了?”
两个小尼姑赶紧跑进来看她。
罗饴糖坐在桶沿一边咳嗽着,一边任由眼泪鼻涕溢出。
太好笑了,她真像个傻瓜!
以为小凤哥这些年一直没找她,是因为那场大火,失去联系。
以为只要自己在云烟楼赚够了钱,就能赎身去冀州。
以为自己一去到冀州,就能找到当年的小凤哥。
以为小凤哥为人正直守承诺,定会一直在冀州等着她。
却不知,把自己从牢狱官司中救回王府时,小凤哥就已经把恩情还过了。
不知自己傻傻地寄希望于冀州,可小凤哥与自己见过两次了,自己竟还不知眼前人是他!
多傻!
“居士,小心着凉...”
两小尼姑不是第一次看罗饴糖出浴的样子,但每次看,那具身子白腻如膏脂,泛着珠光,玲珑凹`凸得让人面红耳赤,小尼姑每次都不敢直视。
罗饴糖裹好浴巾出来,小尼姑们帮她擦拭好头发,就出去了。
她盯着案几上搁着的那个大南瓜,冷静下来,回想起儿时的事。
她那时跟着师父在山上,七夕前后庙里事务多,师父从不肯让她独自离开自己的视线,所以每逢乞巧节,她只能听同村的小姑娘说起市集里的趣事,听说过有乞巧果,但那是富贵人家有闲钱才买的,山上村民不会花钱买不实际的玩意,她就一直想下山去看看乞巧果是什么样的。
有段时日她老是跟小凤哥念叨着,没想到他还记得。
回想起以前,小凤哥一直把她当妹妹般带着,她总惹完祸后把烂摊子丢给他,害得被师父责备的总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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