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舒说着,竟然自己起身,要往屏风后的床铺走去。
可她喝了大半壶的酒,又是代王府里上好的烈酒,这会酒意上头,倒连路都走不稳。
展萧视线跟随着她,只觉得又无奈又好笑。
她方才谈事情的时候一本正经,条条算计精准细致,连他在鉴察司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谋算,都要称一声有城府。
可如今事情谈完,贪了几杯酒,倒是什么也忘了,路也不会走。
也不知她到底是信他还是不信他。
这屋里拢共就他们两个人,难道就不担心他这么一个大男人有些歪门心思吗?
展萧轻叹一声,笑了一下,才要跟着她起身,忽见那摇摇摆摆的公主殿下,也不知是怎么就自己绊了自己,身子一歪,竟是看着要摔倒了。
展萧立时发力,抬手便扶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捞”了起来。
“公主,早些睡吧。”
李忘舒自他怀里抬起头来:“本宫是公主,你凭什么管着本宫?”
“殿下险些摔倒了,当心磕碰。”
“本宫才不会摔倒呢。”李忘舒轻哼了一声,却是一把抓住展萧的胳膊,竟是将他当了拐杖。
展萧实在无奈极了,这位殿下白日里还百般挑他的错,连口饭都不赏他们吃,如今倒是一点没拿他当外人。
姑娘家的心思,果真看不透,好在他并非较真之人,否则倒是要平添许多苦恼。
“本宫走得稳当着呢。”李忘舒扶着他,倒是当真稳稳当当走到了自己的床铺边,一歪身子就倒进柔软的被子里了。
展萧低头看她缩在那里一团,鞋也不脱,无奈地摇摇头。
他本是该给这位殿下当侍卫的,如今倒是干起侍女该干的活来。
他小心翼翼将李忘舒扶到床上躺好,又给她脱了鞋子,这才将那锦被拉过来,给她好生盖上。
衣服自然是没换,展萧到底不想再逾矩,为她平添困扰,见她似睡了,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走到外间。
他去而复返时,手里多了那把小银锁。
圣上与司长费尽心思布局,为的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他们都以为那是块令牌,却不曾想,不过是他们眼中,一个姑娘们常常会戴着的手饰。
若他此刻拿着这个东西离开,回到永安后自然锦衣玉食半生无忧。
可他终归将那银锁好好地放进李忘舒手中,这才如同一阵清风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夜色正浓,展萧走出院中,回身将门关好,如同自己从前最为不理解的那种人一样,对着门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她喝了不少酒,想必应当能睡一个好觉了。
虽说日后照样要面对不少未知困难,可不必如从前那般朝不保夕,总归也算是苦尽甘来。
展萧转身,就在那门前的石阶上坐下,如同他从前暗中埋伏的每一个夜晚一般,缓缓闭上眼睛。
他没有深睡,也不会深睡。
只是从前是等破绽和漏洞,如今则是不留破绽与漏洞,护那屋内之人一夜平安。
卧房内,李忘舒睁开眼睛,看着手中安静躺着的银锁。
她此刻目光清澈,又哪有方才那醉眼迷离的半分模样?
她自幼在宫中如履薄冰,年纪大了些,见了酒,第一件事便是自己试探自己到底能有多少酒量,到底会怎么醉。
可也不知这算不算天赋,那夜嬷嬷守着她,足足灌了十壶酒,她都神思清明,只有头疼恶心。
从那之后,李忘舒只有装醉,再没醉过。
前世是在西岐王廷,靠着装醉,也听到过不少本不该听到的事。
如今,却不想是用在了展萧身上。
骗人有些可耻,但不知怎么,展萧将银锁放回她手中的时候,李忘舒只觉得欢喜。
她盯着那银锁笑了一下,而后才将银锁收入怀中,闭上眼沉沉睡去。
那天晚上,在很多人的记忆里都平静而美好,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已然掀起无法平静的波澜。
*
四月十二。
永安,鉴察司明心堂。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燃了一夜的灯也来不及处理,律蹇泽才将案卷放下,揉了揉眉心,忽然门开了,闯进一个人来,并着有些不好闻的血腥气息。
“你受伤了?”律蹇泽抬头,已然皱眉。
关默将门关上,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怎么受伤的?谁能打伤你?”律蹇泽连忙起身,疾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见他后背和胳膊上已殷出血迹,语气不免重了些。
“你既受了伤,传信回来就是,何苦自己亲自跑回来,昼夜兼程,换马又不换人,你这样,倘若这条胳膊废了,你日后怎么办?”
关默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先喝了口水才能开口。
“展萧背叛了鉴察司。”
律蹇泽神色变了变,可他到底久居鉴察司司长之位,早已喜怒不形于色。
只沉默了一下,便又开口:“他如今就算死了,又与鉴察司有什么关系?倒是你,这么多年,难道是信不过我吗?”
“司长,何出此言?”
“锦州回京,快马都要跑六七日,你两个昼夜就回来了,你走的是什么路?中间可曾停下休息用膳?”
“你不吃不喝回来,连命都不要,就为了一个叛徒吗?还是你心里信不过我,觉得我知道这件事,若没有你拦着,定会直接将他杀了永除后患?”
关默摇头:“我看着他长大……”
“我又何尝不是!”
律蹇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旋即又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身形。
“他是我亲自从流民堆里带回来的,我给他梳头,我给了他第一身衣裳。关默,你知道他是一把好剑,我就不知道吗?”
“是一把好剑,可他执迷不悟。”
“你才是执迷不悟!”律蹇泽故意声音冷硬,“他不过是年轻没经过事,与福微公主朝夕相处,就贪恋那些虚假的温柔,你我在鉴察司几十年,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你怎么就不想想,是你死了更麻烦,还是他死了更麻烦?”
关默垂着头不说话,他此刻倒不像个鉴察司的高手,倒好像一个落魄老人。
尤其是昼夜兼程赶回来,他浑身污泥血迹,头发乱糟糟一团,更显得落寞至极。
律蹇泽长叹了一口气:“我让上官给你好好瞧瞧,你安心养病吧。那小子出手没有轻重,怕是给你下了狠药。”
“那圣上……”关默抬起头。
律蹇泽转身往外走去:“我是鉴察司司长,天踏下来我也顶着,况且以我猜测,他们现在进了代王府对吧?”
关默点头:“一步之遥,他不会再失败的。”
律蹇泽便道:“既进了代王府,便还有时间,还有回转的机会。”
他说完,抬脚便往外走去,却在走到门口时,又忽然停了下来。
“关默,给他禁军身份时,你是不是问过我会不会后悔?”
关默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外头的天光透进来,他的身影变成辨不分明的黑色,又好像要融入光明之中。
“福微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关默开口。
律蹇泽轻声道:“我后悔了。”
他“砰”地一声将明心堂的大门推开,外面天光乍亮,关默只觉得晃眼。
*
天色不是很好,灰白的云布满整个永安城的上空,分明该是明朗的春日,如今倒隐隐好像有了寒意似的。
律蹇泽来到养心殿时,宁帝李炎正为西岐王赫连同盛不日就要到达永安的事情愁眉不展。
礼部几位大人拟定了迎接赫连同盛的宴会及仪程,只是李炎瞧着,哪哪都是错处,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将人赶了出来。
律蹇泽看见王得福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位大人送出来,心思微沉,这才整了整自己的袍服,走上前去。
王得福见了他就跟见了救星似的,连忙迎上来:“律大人可来了,圣上已经生了一早晨的气,如今还没消呢。圣上信任大人,还请大人能给圣上出出主意,给圣上分忧啊。”
律蹇泽苦笑,他的消息,只怕非但不能分忧,倒要更惹帝王恼怒。
只不过他倒没有同王得福说什么,只是敛衽走入养心殿中。
“臣律蹇泽,见过圣上。”
李炎正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听见他的声音这才起身:“律爱卿你可来了,朕就说,这事还得看你才是。可是福微有消息了?”
律蹇泽撩起袍服,跪在李炎面前:“微臣御下不力,致使福微公主进入锦州,如今已至代王府,且折损精锐,辜负了圣上的信任,请圣上责罚。”
李炎愣了一下,转身走回去,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对,遂又回来,要把人拉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上次你不是已经同朕说过了吗?朕就当那展萧是死了,如今当务之急,是你上次所说的那一计,如今到底还管用不管用!”
律蹇泽听闻此言,心内才放心些许,只是他脸上仍旧是痛心疾首的表情:“展萧犯下此欺君之罪,实是微臣管教不严,虽有补偿之法,但微臣有错在先,请圣上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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