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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廿六,天气晴好。
春日的风吹绿官道两岸,一辆漆顶马车清晨离开了金田县,留下万福楼的废墟,还有废墟里终能得偿所愿的不甘。
展萧的脸色仍旧不好,就算他身体底子好,但毕竟流了太多血,总要修养两日,让伤口先愈合,他没法驾车了,是言旷驾车亲自送他们去北河渡口。
路不远,但也要走一个多时辰。
马车里,李忘舒和展萧分坐两边,逼仄的空间却好像被无形地分隔开一般,有一股压抑的气息始终盘旋着。
没人开口说话,但安静反而让人更加心烦。
这种压抑让马车外的言旷都感觉到了,只是他倒是很有眼色,知道自己什么事不该管,什么话不该说。
他只盼望着北河渡口赶紧到,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
只是往往事与愿违,马车才出了金田县不多久,在往北河渡口的必经之路上,竟然遇到了官差拦路盘问。
更不妙的是,不知是不是因为福微公主逃婚,这里的卡口不仅查对身份,而且渡口上的船工也都要在此登记,乘哪艘船,姓甚名谁,不只要记下,还要由船头亲自领着才能登船。
言旷虽然帮李忘舒和展萧假造了身份,但没想到核查如此严格,再一想他二人如今好像谁也不理谁,顿时感觉十分头大。
眼见着马车越来越近,已经排进了队伍里,言旷只能敲敲车壁,以这种只有他和展萧知道的方式提醒车里的人。
不知怎么,言旷心里只觉得这损招是他们司长想出来的,也只有律司长那样的人,才能连这么个破渡口都记得拦。
“车里是什么人?”拦路的官差放走了前一个,指着这辆漆顶小马车说道。
言旷跳下马车,笑着迎上前,俨然一副尽职尽责的小厮模样:“官爷,这是我们少爷和少夫人,要乘船南下,去投奔我们老爷。”
“少爷,少夫人?姓甚名谁?”
“啊,我们少爷……”
“等等!”那官差叫停了言旷,看着马车,“让他们下来,自己说。”
言旷忙道:“官爷,我们少爷生病了身体不好,耐不住折腾,这……”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那官差,“识趣”地奉上一吊钱。
可谁知,那官差竟是一把推开他:“上头有令,不管什么人,一律登记在册,乘牛车前往北河渡口,你们还想不想南下了?”
言旷惊得目瞪口呆,他在鉴察司好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银子买不了的官差,他越发觉得这是他们司长的手笔了!
“官爷,你看这个能不能通融……”言旷倒也不服输。
不过这回,倒是马车里传出李忘舒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这戏还得演下去,言旷便忙道:“少夫人,官差说,前头不能乘咱们的马车了,得换牛车。”
他特地把“少夫人”三个字咬得百转千回,希望这位公主千万别露出马脚来。
李忘舒撩开车帘,提着裙子走了下来:“什么牛车?”
那官差一时看傻了,反应都慢了半拍:“朝廷有令,前往北河渡口者,都需乘坐牛车。”
言旷见李忘舒走下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待见李忘舒竟连头发都梳起来,果真挽了妇人发髻,方在心底佩服这位公主可真是临危不乱。
李忘舒见这位官差没认出她,便料想朝廷的命令还没那么快到兖州,于是便放松些许,越发摆出没落贵族世家夫人的模样,看向那边的牛车,不经意露出几分嫌弃来。
一辆牛车,上头坐五六个人,又堆满货物,连马车三分舒服都没有,李炎这是专让她过得不如意。
可她却在心里冷笑,如今她早已没了回头的路,什么公主习惯都被扔到了一边,连万福楼那种地方都闯过了,区区一辆牛车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她便道:“便是有银子,也得坐吗?”
李忘舒不知道展萧是什么时候去兖州的钱庄兑来的银票,但方才在马车里,他既然把这个东西拿出来,就说明他的意思也是用钱铺路。
只是这位油盐不进的官差很好地守住了他的底线:“有金子也得坐牛车,这是朝廷的命令。”
他声音大了些,排队等着去北河渡口的百姓都朝这边看过来。
引人注意对李忘舒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她道:“那就坐牛车,不知官爷还有什么要求。”
“姓名,坐的是哪艘船,都一一报来。”
“李柔,与光源商会的万大哥打好了招呼。”
“马车上还有谁?”
“我夫君,他生病了,身体不好,受不得颠簸。”
“来了这可不管他如何,让他自己下来,且由我核对你们的路引才行。”
“我方才说,他生病……”
“小柔。”马车里传来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
李忘舒回头看去,但见展萧已然自己撩开了车帘。
言旷赶忙过去扶,他脸色还有些不好,只是比昨日夜里瞧着正常些。
车里暗,还不是那么明显,到了外头,日头照着,才觉得白得有些吓人。
那官差也被吓了一跳,语气都柔和了些:“你是他夫君?”
“在下展惊秋,拙荆出身旧日高门,多有得罪,还请官爷见谅。”
他将一个家有薄产却身体不好的少爷形象演得极好,那“拙荆”二字,甚至让已经与他演过一次夫妻的李忘舒都心尖颤了一下。
官差接过他们二人的路引,看了看,便命人登记在册子上,瞧着文书写,他还暗暗感慨,这对年轻夫妻倒真是命苦。
“万青山!”待那文书写完了名字,官差便大声叫来一个身体强壮,打着赤膊的汉子,“你船上的,人家身体不好,多照顾些。”
万青山上下打量,便道:“是展兄弟吧?快来这边,陈老板已经和我说过了,你们放心,我的船一定安全。”
李忘舒这才欠身福礼以作感谢,虚扶着展萧,同他一道上了那已经坐了三个人的牛车。
待坐下了,她才知自己方才轻易所下的定论实在见识短浅。
这何止不舒服,简直是折磨……
寻常百姓出门没有那么多讲究,只要走得快,能省些力气,便已是最好了。
从这到北河渡口还有一段路,走起来未免太累,既有牛车可坐,大家自然不嫌弃。
况且这牛车空间比普通的小马车要宽敞些,还能放货物,要去北河渡口乘船的百姓当然都没什么意见。
只是李忘舒可不是真的没落贵族。
她两辈子,虽前世死得惨些,可却也没有过这般经历。那牛车上,漫说厚毯了,便连块布子都没有,只是随意扫扫便坐下。
因为百姓们都带着货物,他们这辆车上,更是地方狭窄,那万青山一通操作,这才将将腾出个两个人的地方来。
言旷看着展大哥和公主殿下好不容易坐到那牛车上,只觉得眉心突突地跳。
这一路,虽然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可公主殿下当真能坚持下来吗?
“好了,小兄弟,你同你夫人可抓牢了,瞧你们是金贵人,只怕受不了这个颠簸,到时可莫要摔下了车。”万青山拍拍展萧拿着的包裹,语重心长地嘱咐。
那牛车上立时便有个大胡子的中年汉子,扯着嗓子道:“老万你放心吧,我们看着呢!”
两个挨着李忘舒坐的妇人,也热络地道:“放心吧,大家伙不会丢了他们的。”
李忘舒不好意思地笑笑,只觉得身体有些僵硬。
可她不挨着那两个妇人,就要挨着展萧,怎么都是别扭,只能拘谨坐着,假装出一副放松样子来。
今天从北河渡口离开的商船不少,见这辆牛车坐满了,万青山便连忙让自己手底下的人赶着先走。
随着那赶牛车的少年扬了鞭,这牛车晃了一下,便缓缓动了起来。
李忘舒只以为这般忍一会便好了,没想到,待这车走了,才开始真的难挨。
金田县才遭了灾荒,兖州形势也不大好,这时候搭船南下的,要么是想卖苦力做生意赚些银两,要么就是到南边去投奔亲人。
他们到北河渡口的路上,可能已经历经不少磨难,于是能安稳到了这的,无不是为人热络,脑子灵活。
这牛车才动上,坐着的百姓们便已聊了起来。都是些家常话,倒也欢声笑语。
只是当这家常话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不那么好受了……
“姑娘,你夫君身子还好吗?怎么瞧着他脸色这样不好,要不要靠在我这布包上睡一会,这里头都是些衣裳,不怕人靠。”坐在李忘舒身边的妇人见这小两口一句话不说,主动攀谈起来。
李忘舒应付过京城那些贵夫人,却没应付过这样淳朴的百姓,她瞧着那递过来的衣服包,有些愣住了。
“多谢大娘关心,我还好。”展萧见她不说话,适时开口。
李忘舒只好跟着笑笑:“多谢,就不劳烦了。”
那妇人倒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道:“你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说话也是文邹邹的。就跟我以前进城见的那些穿金戴银的小姐似的。长得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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