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帝离世后,赵太妃皈依三宝,在佛门的法号为“静延居士”。
而今年三月底,她被皇帝送至京城西山的虚明庵,因代表天家,除未落发外,其余诸事与僧尼等同,因而改称“静延师太”。
这信在蔡师爷眼中看来,是抓住了“滨州之主”安王的天大隐私,但对于知晓“静延师太”为何人的宋显扬而言,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如遭雷劈,整个人僵立在地。
信上的“二爷”指的是何人?是他这个二皇子?此信故意伪造谎言来激怒他?
就在他要暴怒撕碎信件的顷刻间,他留意到“绝笔”二字,笔法弱到极致,一笔一画,透着无尽的憾意。
这可不是什么玩笑。
他来不及细想信中所言是真是假,锐利眼光直视蔡师爷:“这封信,有谁看过?”
“舍弟在小的跟前拆的信,就我俩一起看的,事关重大,小的不敢泄露。”
宋显扬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办得很好,明儿重重有赏。”
“是是是。”蔡师爷笑得没了眼,哈腰而退。
他喜滋滋往外走,穿行于花园时,深深呼吸这夏夜的清爽气息,但觉肺腑中充盈各种奇珍花香,教人心情愉悦。
依稀瞥见树丛后有银红色绸缎随风飘扬,他只当府中贵人路过,没作多想,低头疾行。
刚迈出郡王府,沿着寂静长街走了没多远,身后极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暗暗心惊,正想回头,脖子上突然掠过冷凉之气,咽喉一阵剧痛。
那声来不及发出的惊呼,和狂涌鲜血一并被捂住,蔡师爷笨重的身躯受人连拖带拽,迅速消匿于黑暗中,仿佛未曾出现在此。
第七十八章 ...
天色宛若青瓷般温润,如丝浮云流淌于京城南郊的莲湖上空。
远观湖上小木船穿梭于层层叠叠的荷叶间,粉色、白色的藕花亭亭而立,幽风送香,景致宜人。
赴宋鸣珂所说“咱们哥儿俩出去散散心”的邀约,霍睿言一脸生无可恋。
是他听错了,或理解错了?还是宋鸣珂的算术没学好?
为何“咱们哥儿俩”,除了他们二人,还多了他亲哥霍锐承、他的师兄秦澍这两名侍卫指挥使?
余桐作为近侍官与她形影不离倒也罢了,可元礼身为御医官……干嘛跟着跑出来?
她一冒充男子的小丫头,身边要那么多男人做什么?
六人不时变换队形,缓缓沿莲湖岸边散步,因选择较为偏僻处,游人稀少,放眼望去皆为青山绿树翠湖,甚是写意。
宋鸣珂一旦改穿便装,便超乎异常地兴奋,仿佛要将皇帝的身份彻底抛弃。
她沿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半分君威也不留。
“咱们也去泛舟吧!”她扯了扯霍锐承的袖子,踮着脚四处张望。
霍锐承一直为她遇刺的事伤透了脑筋,委婉否决她的提议:“陛下,这莲湖花叶层叠,刺客若隐藏于其中,不易发现……咱们别冒这个险。”
宋鸣珂又道:“那……去湖心亭走走。”
“亭上人员繁杂,”霍锐承皱眉,“若陛下执意要去,臣先去清一下场。”
“哎呀!无趣极了!”她抱怨,“这样出来玩耍,有何意义!”
霍睿言不忍怫她意,笑道:“我先去巡视一番,你们半盏茶时分后再过来,尽可能不惹人注意便是。”
宋鸣珂拉住他:“你病好没多久,让大表哥去吧!”
“是!”霍锐承应声而去,长腿健步如飞。
霍睿言对上宋鸣珂隐含关切的明眸,啼笑皆非:“我真没那么娇弱……”
难道因为霍锐承和秦澍都是武举出身,便显得他这文官弱不禁风?
想到柔弱之类的形容,他不由自主悄悄觑向默不作声的元礼。
元礼换下官服后,只穿了一身水色长衫,五官自带的阴柔之美越发彰显。
他步态悠闲,此际双目眺望远方,抿着的唇如有笑意。
秦澍随霍睿言的目光扫向元礼,停留须臾,微带审视。
霍睿言暗觉奇怪,按理说,这两人在御前碰面的机会多得是……
秦澍不经意将目光收回,薄唇勾笑:“元医官今日穿私服,予人一股柔和之感……”
他话说了一半,顿了顿,突然扭头冲霍睿言一笑,悄声道:“若是穿上小娘子的衣裳,定能以假乱真。”
此言嗓音不大,但宋鸣珂、元礼和余桐皆听得一清二楚。
宋鸣珂与余桐的第一反应是偷笑,毕竟二人偶尔见元礼冒充女子前去为宋显琛诊治,的确“以假乱真”。
霍睿言和元礼脸上同时变色。
他们丝毫没忘记,去年七月中旬,元礼赶来报信,提出让霍睿言派人南下接应赵国公一案的重要证人时,恰恰被刚搬去定远侯府的秦澍撞了个正着!
当时秦澍仅凭窗上的投影,断定“丫鬟”趴在霍睿言身上亲他,为此嘲笑了许久,直至确认府上不存在一位“成熟妖媚,玲珑浮凸”的丫鬟,这话题才没再重提。
此事原本早已翻篇,谁料今儿霍睿言与元礼同时出现。
元礼装扮技巧再纯属,终归残留三分影子。
秦澍这句话看似口没遮拦,摆明已瞧出了端倪。
霍睿言有时候真恨,恨自家师兄武功高强,外加火眼金睛与强大的记忆力。
“师兄,玩笑不能随便乱开!”他极力保持镇静,先是睨了秦澍一眼,再转头向元礼歉然一笑。
元礼迅速恢复淡淡的神色,“无妨,不止秦大人这般说。”
宋鸣珂原是觉得,此前霍锐承、秦澍二人与元礼起了冲,外加霍睿言素来对元礼态度微妙,难得私下外出游玩,干脆让几名心腹熟悉,以便和解。
但秦澍突如其来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她生怕元礼记起以前的不愉快,又无法呵斥秦澍,只得故作轻松:“元医官不比习武之人,走得慢了些,你们可别欺负他!”
说罢,她拉了元礼,逐一询问道旁的花草名称,给足颜面。
元礼知无不答,维持惯有的恭敬从容,像是没将方才的玩笑放心上。
霍睿言见宋鸣珂“独宠”元礼,暗搓搓酿起了陈年老醋。
这四年来,元礼之所以未听从背后神秘势力的命令去毒害宋鸣珂,一则他有医者的操守,二则他心里装着这柔韧的小丫头。
元礼与宋鸣珂处于君臣、兄妹、男女之间一种玄妙难言的关系,时时刻刻维护她,让霍睿言悲喜交加。
霍睿言从未忘却,宋鸣珂待元礼推心置腹,而今连秦澍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竟独独将他这二表哥“蒙在鼓里”。
怄得他要发疯了。
五人往九曲回桥的方向慢悠悠地走着,桥边停了几辆马车,多为黑楠或香木打造的车身,且有昂贵丝绸所装裹,一眼知是富贵人家的车驾。
霍睿言暗忖,该不会遇到熟人吧?
五人先后踏上白色岩石砌成的桥面,离湖心六角亭尚有七八丈,忽见亭柱间人影晃动,惊呼声起,竟像是有人在斗殴!
“怎么回事?”宋鸣珂步子一凝。
“我去瞅瞅!”
霍睿言朝秦澍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护驾,随即飞身踏上桥栏,足尖轻点,双臂微展,身姿如青鸟般掠于湖面。
他翩然落入亭中,只见霍锐承被人团团围住,面无惧色,一手揪住一华服青年怒吼:“道歉!立马道歉!”
霍睿言大为惊奇。
要知道,霍锐承身为定远侯府世子,又是御前侍卫指挥使,虽性子豪迈,私底下偶尔口不择言,但对外向来稳重老练,何以短时间内与人起冲突?
而被他揪住不放的人,颇有些眼熟。
霍睿言从那张又惊又怒的面容中辨认出,此为宁康侯府的符世子。
宁康侯因病致仕,世子被举荐入朝为官,挂的是闲职,自是比不过皇亲国戚、军功显赫、一门双杰的霍家荣耀。
但霍锐承不可能无缘无故仗势欺人。
再看围观者中,几名女眷衣饰精致,珠钗翠钿,霍睿言意外发觉了相熟的面孔。
那泫然欲泣的樱草色褙子的小娘子,正是舒家幺女舒窈。她躲藏在一身着绿色绸缎的丽容女子背后,水眸又惊又怒。
而那绿绸裙小娘子满脸稚气,圆睁怒目,瞪视另一位尖削脸蛋、三角眼的碧纱裙女子。
她们见霍睿言凌空跃入,惊诧过后,神色或惊喜,或不安。
“出什么事了?”霍睿言负手而立,清冽眼光徐缓扫向众人。
“问他!”霍锐承将符世子往地上一推,符世子立足不稳,差点儿一屁股跌坐在地,幸得亲随抢上前搀扶。
三角眼的碧纱裙少女忿忿不平:“你们自恃武功高强、身居高位,欺负我哥,实在过分!”
霍睿言无语了。
他才刚来,只问了一句话,连符世子的衣角也没碰上,怎就欺负了她哥?
霍锐承盯着符家千金,想说句狠话,终究因对方是女子,只闷哼了一声。
护住舒窈的那位绿绸裙小娘子秀眉轻扬,语带不屑:“你怎么不说你们符家自恃人多势众,不光出言污蔑舒家姐姐,还企图非礼?霍大人看不过眼,出手制止,你们非但不道歉,甚至恶人先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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