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纷飞柳絮与落樱交缠于风里,被斜阳金光染得莹莹发亮。
京中街头巷尾,不论粗布衣裳的庶民,还是华衣美服的贵人,三五成群相互谈笑,眼底蕴藏着期许,热切交谈声令这春末夏初的黄昏热闹了几分。
宋鸣珂作素锦阔袍打扮,白玉凝脂般的手晃着一把高丽折扇,下悬蜜结迦南扇坠,轻摇出一股淡香。
行走在人群中,她以冠玉之貌、高雅之姿,招来无数端量的眼神,更有小姐姐们的媚眼,教她啼笑皆非。
满城士庶热烈讨论三年一度的武举考试,秦澍的名字亦被反复提及,均夸他“躯干雄伟、可以为将帅者”,又说他拉硬弓达十二力,舞刀弄枪雄姿勃发,举石更达三百斤云云。
宋鸣珂听了一阵,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待霍睿言与秦澍身着简洁长袍,各具风姿,并肩穿过重重人潮,行至她跟前时,她只觉这道移动的风景实在赏心悦目,巴不得二人走得缓慢些。
“小阿琛,好久不见,怪想念的。”
秦澍一张口就是“想念”,瞬间让宋鸣珂脸颊发烫,也教霍睿言脸上变色。
因霍睿言的品级与职位未能上朝,近日表兄妹各忙各的,已许久未见。
久别多日,他纵然心下挂念她,常向御前走动的兄长问起她的情况,但真正重聚的一刻,却无法像秦澍那般,轻轻松松将“想念”二字挂在嘴边。
有些话,他只能藏于心。
然而宋鸣珂因民众探讨之故,注意力集中在秦澍身上。
打量他难得一见以清雅袍服,别具一番神采,她颔首而笑:“秦大哥,如今你可是名人了!”
“托这兄弟俩的福。”秦澍笑时如晴空万里,越发衬托出身旁的霍睿言乌云满脸。
宋鸣珂总算觉察霍睿言默不作声,朝他清浅一笑:“今儿是怎么了?身体不适?”
不等霍睿言回答,秦澍咧嘴而笑:“走!咱们去樊楼,吃顿好的,给他补补身子!”
说罢,拉了他们往北行。
又补身子?二表哥干嘛去了?
宋鸣珂担心霍睿言与秦澍过招吃亏,特意走在他身侧,小声问道:“怎么啦?”
“无事,秦师兄随口说笑。”
霍睿言平日与秦澍相处和睦,不晓得为何,每次到了宋鸣珂跟前,秦澍总是不经意以玩笑的方式给他下绊子。
但见她如常流露关怀,他心底的懊恼与酸涩散了些。
道旁人声鼎沸,商铺食肆鳞次栉比,初夏祛暑纳凉的冰饮、团扇、竹夫人等物早早开市,各类小食热气腾腾,香味萦绕,处处勾人。
跻身人潮,宋鸣珂惊觉同行者为上届武状元、文举榜眼,和即将问鼎下任武举三甲的青年才俊,莫名平添骄傲感。
欣喜退却后,她猛然记起一事。
是时候,当面与二表哥核实。
眼看霍锐承和秦澍人高腿长走得快,她干脆扯住霍睿言的衣袖,稍稍滞后。
“二表哥,”她生怕被旁人听了去,极力压低嗓音,“你要老实回答我——赵国公矿难一案的重要人证,何以凑巧为你朋友所救?”
霍睿言早已料到她会起疑,但无论如何,他没法招认,消息源于元礼寻妹子、误打误撞探听得来的。
“你先前谈及前乐平郡王妃陆氏的死因,我便特地派人往闽州方向打听,恰好撞上那对曲姓夫妇出逃,顺道接到私宅养伤,遗憾曲大叔途中没能撑住。”
他简单概括,语气流露憾意。
宋鸣珂依然觉得太过巧合,但他给出合理的解释,她也不好追究,继而转移话题。
霍睿言暗舒了口气,于闲聊缝隙间,蓦然回想半年前的种种细节。
…………
当时,由于未摸清秦澍底细,霍睿言不敢轻率委托,改而让孙一平和几个哥们,分头搜寻曲姓夫妇和元礼的妹妹静翕。
无奈,静翕早已从藏身数年的庐城离开,不知所终。
奉命寻一位年约十五六岁、左手上有痣的小娘子,如大海捞针。
接应证人那一队运气好些,只费了点功夫,便找到曲家夫妇。
当中一人与赵国公的下属交手时受了重伤,其余两人留下安置曲大叔的遗体。孙一平生怕耽搁,日夜兼程,护送曲大娘北上。
途中,偶遇女扮男装的静翕,三人结伴进京。
霍睿言见了静翕的五官,对应年龄与擅药的特征,外加其手上有痣,疑心为元礼所寻之人,是以留其在私宅,连夜通知元礼。
元礼唯恐被人认出御医官的身份,再度以女子装扮前来确认。
兄妹相见,又是一番感伤和喜悦。
这两年来,元礼表面上向救过他们兄妹的神秘势力传达信息,如小皇帝的身体状况、当他的面召见了何人、谈论过那些话题……消息半真半假,并未惹人猜疑。
背地里,他联合霍睿言,暗中交换情报,清剿隐患,确保宋鸣珂的安全。
寻到静翕的当日,元礼提出,希望霍睿言把他妹妹安置在定远侯府。
霍睿言再三考虑,婉言拒绝。
“元医官,我府里虽静,但人员繁杂。若来日查到她的踪迹,你我联手之事定然要被觉察。再说,我这儿无女眷,她一年轻女子多有不便。你若常来探望她,你的行踪亦易暴露。”
元礼很是不悦:“偌大京城,我能信得过的人没几个,假若连你也不帮这个忙……我懂了,你哪里是怕我行踪暴露?你担忧的是,我以女装进你府上,招人误会吧?”
霍睿言遭他揭破心事,忿然道:“自从你上次到我书房,秦师兄已认定,你是我的通房丫鬟!还在……还在她面前抖了出来!如若你来得勤快,我这辈子都没法洗清冤屈了!”
元礼被他的气急败坏逗乐,凝望他片刻,忽而眼波柔柔,挤出轻软绵嗓,娇滴滴地道:“哎呀,二公子!您把奴家收了吧!奴家定会悉心侍奉,保你身强体壮、心甜如蜜、夜夜……”
“闭嘴!”霍睿言汗毛倒竖,“你、你小心!小心我揍你!”
不料元礼玩上瘾了,以哭腔呻|吟道:“二公子……奴家错了!您、您轻点!奴家怕疼……”
霍睿言险些要吐,严重怀疑上辈子造了大孽,以至于今生遇到此等妖孽。
他又不能真动手,只得赶紧岔开话题,另寻静翕的栖身之地。
二人商量过后,最终将静翕安置在北山南麓的一座净庵内,让她冒充带发修行的女弟子。
一则,那处属于禁卫守护宋显琛的范围,安静无人扰;二来元礼每个月要上山两次,途经时可找机会与妹妹碰面。
元礼一如既往每月写信,交给与之交接的男子,并从对方手中获取妹妹的信物、或模仿其字迹的假书信,还得装作毫不知情。
众人把小秘密掩盖得严严实实,耐心等待赵国公倒台,一晃又是小半年。
…………
光阴荏苒,赵国公受软禁,赵太妃奉命前往西山虚明庵修行,相当于禁足。
然则,联络元礼的那人,依旧如期而至。
霍睿言曾听兄长讲述三月末宫宴的情形。
就连粗枝大叶如霍锐承也判断出,当赵太妃请求南行陪伴宋显扬之际,安王或许以豆子等物,弹向上菜的宫人,制造小混乱,打断皇帝的谕令。
安王能文能武,做得到众目睽睽之下不露痕迹。
此时此刻,与宋鸣珂穿街过巷,霍睿言趁闲谈之机,加以证实,留赵太妃在京的提议,确由安王发起。
长久以来,霍睿言总觉安王不对劲。
观察两年,留心他是否与赵国公、赵太妃、宋显扬等人暗中往来,竟从未找到把柄。
眼见霍睿言眉梢透着狐惑,宋鸣珂不由得回想起此前的疑虑,紧张攥住他的青白袍袖,悄声问:“二表哥,你对此事……有何想法?”
霍睿言早觉宋鸣珂对安王推心置腹,从无防范之心。
他曾明示暗示过,均被她搪塞过去。
未拿出真凭实据前,说任何不利于安王的言辞,皆等于离间他们叔侄。
面对宋鸣珂的问话,他只能如实相告:“从策略上来看,没毛病。”
宋鸣珂若有所思,不露喜意。
霍睿言又问:“赵太妃遭拒,有何反应?”
“她被迫领命,悄悄瞪了安王叔一眼,好像猜得出,是他从中作梗。”
霍睿言内心深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又不宜妄加推断。
正好霍锐承嫌二人走得慢,嚷嚷道:“你俩神神秘秘,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宋鸣珂悠哉悠哉转动手上折扇,眯眼笑道,“我和二表哥商议,上哪儿去给你找个温柔贤淑的美貌媳妇儿!”
街头人声繁杂,她这句话提高了嗓门,霎时间引来不少戏谑眼光。
霍锐承红着脸道:“别!不用你俩瞎操心!”
霍睿言从这番话中捕捉一丝玄妙的意味,笑容舒展:“哦……看来,我很快就会有一位嫂子!”
“少胡说八道!没!没有的事!”
当兄长以罕见的恼火目光瞪视他,使他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
四人嬉笑推搡着,领亲随步入京师最大的酒楼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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