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她没再应下他心里荒唐的想法,他心里烦闷,转头又跑到春香楼里去了。
扈氏心里一下是又气又恼,抬起手指恨恨点了点扈玉宸的额头。
“春香楼里鱼龙混杂的,你在里头呆了整整三日,竟还敢同我说从未去过春香楼?”
扈玉宸边哭边摇头,身上油腻的赘肉也跟着一块抖动。
“……姑姑,是他胡说……我真的没有去春香楼……那天我在府里一直呆到了晚上、那天夜里,还是他给侄儿出的主意,用了迷香,侄儿才能进了椿兰苑……”
他话里几次三番皆提到了椿兰苑,老太太颇有些不耐烦。
目光淡淡瞥向一直低着头的青梨,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丝疑虑,又问那小厮。
“你日日皆跟在表公子身后,你说说,表公子为何会一直提到椿兰苑?”
”这……”
小厮提着衣袖擦着额头上浸出的冷汗,一时有些支支吾吾的。
再一抬头对上老太太横竖着的一双白眉,忙又开口。
“……老夫人……表公子为何一口咬定自己进了二姑娘的院子……小的也不清楚……但小的猜测,可能是和表公子在春香楼里吸了大烟有关……”
“您不知道,当时表公子吸完大烟,连小的都认不出来了……口中只喊着二姑娘的名字……许是当时表公子出了幻觉,眼下才会一直提起二姑娘的院子……”
“老夫人若是不信,大可让人去问春香楼里的姑娘们……小的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这话一出,众人皆哗然,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扈玉宸虽平日里就不好干正事,整日里拈花惹草的,府上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也知晓他对二姑娘藏的那个龌龊心思,但是谁也没想到他居然还染上了大烟。
那大烟费钱不说,吸多了,可还是会死人的!
青梨也想不到扈玉宸竟还会吸大烟,就这么万般凑巧地替她将那夜的事情给遮掩过去了。
她放下心来,但心下又难免因着这巧合而生出了几丝讶异。
抬眸间,正对上俞安行一双清冷又温然的眼。
青梨很快撇开视线。
耳畔闻得他一声淡淡的轻咳。
“既如此,我看眼下事情已水落石出,同妹妹是没什么干系的。那凶手将表弟伤成这副模样,可见脾性万分凶残,还是要早些上报官府捉拿才是。”
提到官府,扈氏面色却是一下变得很差。
眼下官府正是在严查大烟的时候,偏偏扈玉宸不省心,就触上了这个霉头。
且老太太最是看重国公府的声誉,到时若是人被官府给捉去了,国公府会不会出头将人保下也很难说……
毕竟,扈玉宸说到底是扈家的人……
扈氏捏着帕子的手疲倦地按了按眉心。
“……此事,还是要再议……”
而扈玉宸脑子还有些懵懵的,只一个劲地摇头。
“……什、什么大烟……姑姑,我从没碰过那些东西……”
那小厮说得有鼻子有眼,扈氏又怎可能还信扈玉宸,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跟着你的小厮可是将事情全部都说出来了,你难道还想再欺瞒我不成?”
扈玉宸只一个劲地摇着头。
目光一转,他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青梨和俞安行。
“我明白了,一定是你们三个人合起伙来诬陷我……”
他失神落魄地小声喃喃着,突然便大喊了一声,朝着俞安行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失了双臂,他整个人的身形都在不稳地摇晃着,像是一团飞奔的大肥肉。
变故来得突然,候在厅内伺候的小丫头子们都被吓了一大跳,一把便扔了手上的东西捂着耳朵尖叫着跑了出去。
喊叫声、脚步声、瓷器碎裂声此起彼伏,嘈杂又吵闹,正厅一时变得万分混乱起来。
青梨的手还被俞安行牵着,跟着他起身。
趁着他分神的间隙,她将手从他掌心中抽离出来,悄声退到了一边。
一转头,她看到了捂着脑袋、花容失色地蹲在角落里的宁柔婉,咧开嘴角对她笑了笑。
扈玉宸对上了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俞安行,突然又有些心怯,眼睛提溜一转,调转了方向直直朝青梨身上扑了过去。
案几上的茶盏被扈玉宸撞翻在地,茶水悉数泼到了青梨的身上。
青梨还未来得及躲,手腕一痛,人便被俞安行一把拽到了身后。
她眼里还有未来得及褪去的恐慌,只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俞安行。
他的身形是颀长又挺拔的,落下的阴影将她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其中。
即便是踮起脚尖,青梨也看不到外边乱糟糟的情状。
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
还有他衣襟上用金线细细绣着的图案纹理。
她低头,发现俞安行抓着自己的手很用力。
久在病中,他的手也是失了血色的苍白颜色。
她甚至看到了他手背上隐隐凸起的青筋,线条疏朗流畅。
突然,俞安行转过头来,空中有一片细微的碎瓷片溅起,轻擦过了他的脸颊,很快便在俊朗的眉尾处拉出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手上猛地用力,他将青梨拉至身前,眉头皱着,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打量了一番。
青梨听到他沉着音量问她。
“为什么乱跑?”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雀
【三十七】
俞安行的声音一贯都是淡淡的。
眼下他皱着眉, 嘴角抿着,下颌微微绷起,看起来似乎在生气。
他总是在笑着的, 很少会见到他露出这般模样。
青梨看着他, 先是愣了一会儿,又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 嫣然弯唇,浅浅地笑了起来, 明眸里眼波流转。
她扬了扬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腕。
“兄长这么担心我?”
纤细皓腕上的温度是暖热的。
俞安行听了她的话, 手上却好似突然被烫到了一般。
这次不用青梨挣脱, 俞安行自己便先松开了手。
长眸盯着她湿了大半的衣裙,欲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宁柔婉拎着裙角绕到了俞安行身前。
她似乎被吓得不轻, 眉头轻轻皱着,眼眶里好像也带上了若有若无的红意。
宁柔婉不知小声说了句什么,俞安行转过头去看她。
青梨看着俞安行眉尾处那一道殷红的血痕,刚拿出帕子的手一顿。
她低头,若无其事地擦起了还在往外淌水的裙角。
扈玉宸没了双臂,只是靠着一股蛮力在厅内横冲直撞。
桌子、圈椅、茶壶、杯盏均杂乱无章地摔落到了地上。
好在外头候着的小厮赶来得及时, 很快便将扈玉宸制服, 听着老太太的令,将还在呜呜挣扎着的人给押了下去。
老太太被扈玉宸此举气得一阵头晕,拄着手中的沉香木杖, 身子颤颤地靠在案几旁,捂着胸口, 接连喊了好几声“作孽”。
好在莺歌及时上前将人给搀住了, 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老太太由着莺歌扶着自己坐了下来, 平复了许久, 又看着莺歌指挥着小丫头们将满地的狼藉收拾了个干净。
小丫头们的手脚利索,地上堆积着的满地的碎片很快被清理干净,热茶被重新奉上,厨房的婆子甚至还送来了新鲜出锅的桂花糕。
桂花糕被拓印成了端正的四方形,正中淋上香气浓郁的桂花蜜,袅袅热气从其间升腾而起。
正厅里又恢复了一片祥和与宁静。
大家皆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方才的事,就好像那样一场闹剧不曾发生过一般。
赵尚仪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面上再寻不见半分笑意。
心里只道怪不得外头都传国公府大厦将倾,连一个娘家侄儿都敢闹成这样,可见传言到底不是什么无稽之谈。
即便是府上的两个姑娘日后都能入到宫里,怕也仍旧无济于事。
让扈氏给赵尚仪赔了许多声不是,老太太才又亲自遣了身旁的莺歌将人给送出了府。
马车载着赵尚仪往宫里去,远远的,似乎能看到层层叠叠的宫殿金顶。
御书房里,案牍上摆着的小香炉里冒出丝丝缕缕的苍郁烟丝。
皇帝李归轩一目十行地看着手上的信笺,面色沉沉。
“可都查清了?”
明黄的帘幔遮掩,隐约可看见站在不远处低头复命的羽卫。
“是。”
宫道上有隐约的脚步声传来。
守在御书房门口昏昏欲睡的太监慌忙扬起了搭在手臂上的拂尘:“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得了应允,太子李晏缓步进了御书房,却只是站在了门口。
层层帘幔遮掩,有女子嬉笑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里头传出李归轩一声浑浊的轻咳,不难听出里头藏着的被打搅后的不悦。
很快,有个宫女低着头整着衣衫快步走了出来,两颊还带着通红的绯意。
隔着帘帐,李晏冲里头的人规矩行了一礼。
“父皇,生辰庆典上的刺客已被证实了是小叔叔派来的人,小叔叔如今已被软禁在了宫中,父皇觉得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