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她再去找那个少年,想同他当面致谢,却是连影子也寻不见。
且因着最开始的疏忽,她连人家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
“唉。”慕云月惋惜地叹了口气。
倘若能自个儿选择重生的时间就好了。
她一定会选在自己十二岁,第一次去卢龙城的那年。如此,她就可以让自己从一开始,就避开与娄知许的相遇;也能跟那个帮过她的少年,好好道一声谢。
“林世子走的时候,可有留下什么话?”
慕云月去到窗边,拨弄那枝杏花。
金芒透过的轩窗照进来,她纤白的手指微微泛粉,仿佛杏花瓣上凝结的春冰。
采葭点头道:“有的。林世子说,这张琴就暂且先留在姑娘这里,希望姑娘能再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采葭没说,慕云月却知道,无非就是教导林嫣然学琴的事。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不同意的。她很喜欢林嫣然那小丫头,且昨夜她也已经知晓,这位林家世子就是恒之,哪怕只是报答他前世的恩情,她也不会拒绝。
可……
想起那位广云台的花魁,慕云月不觉咬紧下唇,但也仅是片刻,她便释然一笑。
有什么好别扭的?原本自己寻他,也只是为了报恩,他心中到底念着谁,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情爱实在太累,也太难,她早已不抱任何希望。这辈子,她或许还会嫁人,也会生子,但最多也就和对方保持相敬如宾。
动心什么的,永远不可能了。
“打发人去长宁侯府上回句话吧。”慕云月抬指随意抚了下弦,在那串清越绵长的琴音中,淡然道,“就说这事我同意了。”
*
于是教琴之事就这么决定下来。
慕云月才坐马车回到家中不久,派去长宁侯府上传话的小厮,便带着答复回来了。除却例行的感谢之语外,林家还将第一堂琴课的时间和地点也决定下来——
就在五日后,澄园广筑之内。
慕云月起初还有些疑惑,为何不直接去长宁侯府上教琴,非要绕那么远的路,跑到京郊。
后来转念一琢磨,如今她父亲母亲都不在京中,她一个闺阁在室女,总独自往一个外男家中跑,的确不合规矩。即便他们知道自己清清白白,也容易招人说闲话。
去京郊就不同了。
那里人少,不及京中惹眼。且澄园那片地方到处都是各家勋贵的别院和田庄,慕家在那里也有置业,她大可以用“去自家园子闲逛”为由,上澄园教琴,而不会被人怀疑。
啊,这个林榆雁还真不愧是“美人之友”,连这点都想到了。
也难怪那么多姑娘都着了他的道。
慕云月捺了下嘴角,将帖子收回抽屉中。五日之后,她如约再次踏上去澄园的路。
园子内外似乎都被人刻意打点过,较之上回,丫鬟小厮明显安静不少,见到她也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持刀巡逻的护卫也多了好些。
毕竟有孩子在这里,安全总是最要紧的。
慕云月也就没多想,跟着引路的丫鬟,径直去到广筑。可还没进门,她就被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给震得皱紧了脸。
“我、不、要、学、琴!不要!不要!死也不要!!”
静室内,林嫣然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声音惊天动地,都能看见喉咙里的小舌头。头顶的冲天辫跟着脑袋一晃一晃,像开花的蒜。
卫长庚手里卷着一册书,立在林嫣然面前,面沉如水。
慕云月站在门外,都能听见纸张被揉皱的细碎“吱吱”声。
小厮们都哆嗦着缩起脖子,一劲儿往角落里躲,连穿堂而过的风,都比以往小了许多。
可林嫣然到底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卫长庚也不好真冲她发火,就这么冷着脸,瞪着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颇有一种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委屈憋闷。
慕云月忍不住想笑。
想不到在外威风凛凛的世子爷,怼人收拾水匪都不在话下,回到家中,竟会被一个五岁的孩子折腾得无计可施。
还挺可爱的。
慕云月迈步进屋,打趣道:“原来嫣儿并不想学琴啊,那世子为何不早告知于我?害我以为是嫣儿自个儿想跟我学琴,白高兴了这么久。”
卫长庚目光有一瞬躲闪,像是被人戳中什么心事,却是咳嗽一声,沉道:“孩童多贪玩,若是做长辈的再不多加看顾引导,日后真叫他们玩物丧志,岂不毁了他们一生?倘若还是个仲永之才,不是更加可惜?”
“慕姑娘今日过来,也无需顾忌,该怎么教,就怎么教。倘若嫣儿有什么不服管教之处,慕姑娘想动戒尺,也是使得的。”
此言一出,慕云月和林嫣然都抖了抖。
林嫣然回神,哭得更加大声,倒在地上直接打起滚来。
慕云月也低下头,沉默不语。
对一个五岁的孩童就能直接上戒尺,他未免也太严苛了些。
但再瞧他这通身沉稳内敛的气质,以及说出这番话时,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只怕他的过往,就是在戒尺这类的阴影下度过的吧?
说不定还要更加可怕。
该是怎样惨淡的童年啊……
慕云月不由生出几分疼惜,叹道:“世子这又是何必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嫣儿学成了琴,不一定就能幸福一生;学不成,也未必就会凄惨一辈子。你这般凶神恶煞,别说嫣儿了,连我都有些害怕。万物皆有灵,要是让你那尚未谋面的孩子瞧见,只怕以后都不敢托生到你家。”
她说这话,不过想揶揄他一下。
然卫长庚听完,却是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慕云月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这话说得有多暧昧。
哪有一个闺阁在室女,会当着一个外男的面,公然调侃人家未来孩子的?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慕云月脸颊顿时滚热起来,摆着手,连忙给自己找补。
卫长庚勾了下唇角,倒也没调侃她,只忍着笑,“哦。”
“哦”得非常短促,也短促得非常有灵性。
慕云月这下连耳朵尖儿都烧着了,咬牙瞪住他,恨不能在他身上捅两个窟窿。
想不到啊想不到,在船上刚见面那会儿,他还是多么端方持重的君子啊。为了男女大防,连她送过去的棉被和吃食都不收,现在居然也开始逗弄起她来了。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卫长庚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她的瞪,不仅不恼,还卷著书,闲闲地轻敲手心,含笑反问:“慕姑娘这般看我,可是又有别的意思了?”
慕云月狠狠剜他一眼,也懒怠搭理他,犹自蹲下身来,安抚林嫣然:“嫣儿莫哭啦,告诉姐姐,你是当真不想学琴,还是打算先试一试再说?”
她对孩子一向有耐心,声音也细柔温淡,宛如阳春三月拂面而来的风。
林嫣然很快便在她的安抚下,一点一点平静下来,打着哭嗝,从掌心抬起一双婆娑泪眼,哽咽问:“若是……若是嫣儿愿意学、学琴……嫂、嫂嫂是不是就肯嫁给我哥了?”
慕云月被她这天马行空的问题噎了一噎,实在不知,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她是如何扯到一块的。
到底是五岁的孩子,慕云月也不好跟她解释这个,只耐下性子纠正道:“不是嫂嫂,是姐姐,这个不可以叫混,会出事的,知道吗?”
林嫣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跟姐姐重新再喊一遍,姐……”
“嫂嫂。”
“……”
慕云月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把自个儿呛死。
边上传来隐忍至极的窃笑,即便不去看,慕云月也能想象出,某人现在憋笑憋得双肩耸动的模样。
她没好气地瞪过去。
卫长庚拳头抵唇咳嗽一声,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自管转回罗汉床上坐好,重新展开手里的书,继续翻阅。
宽松的藏青色燕居服修出他蜂腰长腿,劲腰宽肩。往阳光底下一坐,颇有一种远岚微云的清隽旷远之感。世间万物便是入了他的眼,也经不了他的心。
然书卷底下遮挡住的唇角,却是高高翘了起来。
他尝试往下压,竟还压不下去。
倘若慕云月再瞧仔细些,还能发现,他手里那卷书拿倒了。
可眼下,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林嫣然身上。
慕家没有林嫣然这般年纪的孩童,慕云月也不知该怎么跟他们沟通。
打是打不得的,骂自然也不能够。可这称呼到底敏感,不改不行。自己人听了,或许能当成是孩童不懂事,胡乱唤着玩的;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麻烦可就大了!
慕云月轻咬食指第二节 ,凝眉思忖。
便这时,袖子上冷不丁被拉扯了下,力道极轻。
慕云月回神去瞧,就对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两只瞳仁却乌亮如同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睫毛叫泪珠打湿,凝成一绺一绺,将双眼又放大数倍。
一张口,声音还带着哭腔,软糯如糕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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