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果然是一名书生,身首异处,瞧上去似乎并没有哪里不正常,但总有些不协调也不合常理。
用面巾包了口鼻,再取细棉掌套戴好,这才走过去,俯身蹲下去检视。
按照尸身的僵化程度推测,死者遇害时间应该是四个时辰之前,除了脖子的切口,其它各部并未见伤。
只是这切口整整齐齐,也不是普通刀剑所造成的切口,而应该是极薄极快的利刃,在死者死后切断了头颅,才能弄出这般严丝合缝的切口。
那么究竟是怎么死的?
带着疑惑,她又去检视了头颅。
饶是先前有了些准备,可看到那头颅的样子时,她心头仍不禁突地一跳,也明白了为什么会“邪门”。
这颗头颅睁着眼,挑着唇,满脸堆笑。
这“笑脸”像极了扎纸铺里画好的纸人脸,同样是森白的面,无神眼,僵硬却又诡异的笑,唯一不同的便是少了颊边的两抹胭脂。
她用手在唇角和双颊上,顺着肌理轻轻按压,却是秀眉轻蹙。
“雨是何时停的?”她忽然问。
“似乎是寅时末。”萧用霖在旁应了她的话。
萧曼从秋子钦手上接过医箱,从里面翻出个扁圆的漆盒,打开盖子,里面是白色的粉末,拿小银匙挖了一匙放在空盏中,然后从一只瓷瓶中倒出些微稠的汁液调匀。
再取一支宣笔,蘸着这些汁液就抹在那头颅的嘴角和双颊边。
抹好之后,她又剪了两张特质的红纸贴在上头。
很快,那红纸上就浮现出两道暗色的指痕。
为何凶手要刻意将尸首摆弄出“笑容”?
萧曼猜测多半应该是为了掩饰他真正的死因。
她歪着头,盯着那头颅和尸身沉默不语,好一会子才想明白刚才自己第一眼见到时,为何会生出不协调的感觉来。
当即伸手在头颅还有尸身的四肢、脊背和两肋间轻轻按压,发现其中骨骼竟有多处碎裂。
原来如此……
只要所有人都被“笑容”吸引,那么就会忽略其它地方。
“爹,这尸首是被人从高处丢到这里的!”
话音刚落,萧用霖便抬头朝魁星楼望去,双眉紧蹙:“看起来,凶手应该还在书院里,子钦,你再去仔细问问昨天夜里在书院里当差的衙差,看看可有什么遗漏的。”
这些日子,东阳书院一直都由官府衙差把守,别说是高处抛尸,就是半夜三更到这竹林里来,也定会有衙差留意到。
“曼儿,你 * 随爹再逛一逛这魁星楼。”
萧曼应声点了点头,就算凶手再狡猾,手段再缜密,也一定会在不经意间留下线索。
父亲说“逛”魁星楼,但并不打算兴师动众,上了二楼之后,就让她沿着东边的长廊去了那头的寝舍。
而萧用霖自己则是去了魁星楼的顶层。
萧曼已去过西边厢舍两次,这头一回来东厢,难免会在心里与西厢作个比较。
东厢虽然地势没有西厢高,但明显比西边多了好几间厢舍,唯一相似的,这里也是独人独寝。
按父亲的要求,萧曼开始依次挨个敲门问讯。
靠近长廊的那间寝舍很快就有人开了门。
“打扰了,大理寺问案。”她漠着眼,抬手示了下牙牌,一副衙差办事的模样。
“唔……”
“验官?”
蓦地里听见秦恪的声音,她着实愣了:“秦解元你怎在这儿?”
“一早就来了,本是与龙川兄一起研究碑帖的,不曾想……”秦恪看着她,笑得温然和煦,目光移转,又看向旁边的周邦烨。
接着他的话头,周邦烨有些埋怨道:“可不是么,哪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山长就让咱们都不要挪动,等着官府来问案。”
萧曼了然地微微颔首,心道这山长倒是在无意间帮了忙。
“昨儿夜里,你们有听见或是瞧见什么?”她一边问,一边打量着秦恪和周邦烨。
“这倒不曾注意过,也不怕人笑话,我这人向来都是一沾枕头就着,昨夜大雨,哪儿都没得消闲,于是晚食之后,临了会儿碑帖就睡了。”
周邦烨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书案前,翻出几张宣纸:“你瞧,就这些,因为总临不到妙处,所以一早就去求教敬忱兄了。”
萧曼瞄了两眼,确实正如他说的,临得少了些神韵。
她不由自主将目光瞥向一边,便望见秦恪双眉微锁,目光有些漫无目的地垂睨着地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秦解元可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样子,说没事,怕是谁都不会信。
秦恪恍然回身,两下里与她默然对望。
萧曼满心期待,可他瞥眼一垂,又皱眉摇头:“应该不会是……”
“敬忱兄,你是瞧见什么了?”还没等萧曼说话,旁边的周邦烨竟抢先开了口,“大理寺的人都在这里,敬忱兄真撞见了什么,只管说,说不定就可擒住真凶,以慰李兄在天之灵。”
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辞,听得萧曼忍不住在面巾之下撇了撇唇。
秦恪一笑:“应是我个人的事,与李兄和此案该是无关。”
他的话才刚说完,萧曼便立时接口道:“可万一有心怀叵测之徒又想借此嫁祸于你呢?”
秦恪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眸中有一霎的怔愣,望着她的目光也盈起一层亮色。
第15章 我有一个朋友……
秦恪的脸上扬起春风和煦的笑,目光却千丝万缕地缠在她身上,但他懂得分寸,只一瞬,很快就收敛了目 * 光。
“多谢验官。”
他微笑着道谢,声音温柔得让萧曼耳朵尖尖火烧似的发烫。
蒙着面巾的脸此刻竟是热得不行,但她还是四平八稳地清了清嗓子,接口道:“秦解元,你知道什么但说无妨,是不是与本案有关,回头我……嗯,萧寺卿自有定论。”
“是啊,敬忱兄,你昨夜究竟瞧见了什么?”周邦烨也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撺掇着。
秦恪斜眸暗觑了他一眼,旋即很快便又望向萧曼,若有所思。
“昨夜我在读书的时候,有人来过。”
明明是很平淡的口气,但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还牵着一丝积郁难消的怅怅……
“什么人?”来的肯定不会是书院里的人。
他轻蹙着眉,摇了摇头:“只记得当时窗子被风吹开,我正起身要去关窗的时候,便觉一阵目眩,等再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地板上都是脚印……”
“你点查过物件么,可丢了什么,或是多了什么?”不等他说完,萧曼就心头一动,忍不住插口。
“都清点过了,没多也没少。”
“那就怪了……”
萧曼觉得纳闷,难道是没有找到想要的?可一个家世清白的书生,他会有什么东西被人被惦记上了?
正疑惑不解的时候,只听得一声轻笑。
她诧异地循声望去,就看周邦烨毫无窘色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敬忱兄,明明有多了东西。”
秦恪挑眉,面露不解地看他。
对方挨近了两分,微侧着头,低声说了两个字“鞋子”。
虽然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站在旁边的萧曼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鞋子”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昨天自己落下的那双皂靴了。
正尴尬不已的时候,就听秦恪道:“不是。”
“啊?不是?”周邦烨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下更觉一团雾水,“可那鞋也不是敬忱兄你的啊……”
秦恪眸中含着笑,眼梢轻挑,看了下萧曼,才不急不缓地说了句:“是一位朋友忘在这儿的。”
“哦,原来如此,就说呢,素来有洁癖的敬忱兄,房里怎么会多了双别人的鞋。不过,我更是好奇了,能让敬忱兄连洁癖都忍了的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啧,有机会,一定要给我引荐一下……”
“有机会吧,我那位友人平日里比较忙。”
虽然这忽然生出的枝节被秦恪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但接二连三被当面提起,萧曼还是窘迫得都有些站不住,唯一庆幸的是,她戴了面巾。
不过,原来他竟然是有洁癖么?
她忍不住好奇,垂着眼顺势就往他鞋子上瞄。
此刻他穿的是双素白的布锦鞋,干净得让她怀疑是不是连鞋底也是纤尘不染?
再瞧旁边的周邦烨以及自己,脚趾忍不住在鞋袜里缩了缩,只恨穿的是公服,压根儿就没地让她藏鞋子。
这会子,她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进屋的时候会换鞋子。
“验官,有件事, * 不知当问不当问?”
她正神游四海的时候,他又开了腔,语声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萧曼当即收回纷乱的神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秦解元请说。”
“书院里外的官差有没有人留意过?”
“对呀!咱们书院这些日子不都里里外外都是衙差么?怎么那么大个人跑进来,都没人知道么?就算是轻功了得,飞进来的,那也不至于瞧不见吧。”周邦烨更是来劲了,说完这话,还一脸求解惑地看向萧曼。
“衙差那边已经有人去问了。”她继续又问,“秦解元,你还记得你醒来的时候,是几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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