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等那个人来,她想,自己就是死也要等到那个人来,只是到了最后,也没等到。
无人看守的掖庭,是她自己困了自己八年。
所以重活一世,她承认,她对蒋厚的感情要比从前更深一些。甚至说如若蒋厚这一世没有提早入军营,如若他像上辈子一样能够大胆地跟她说喜欢,周芙觉得自己也许也是也会嫁给蒋厚的。
可惜。
那小子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知道家国的责任更重了。
想到这里,周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
二月末,荆州又接连下了好几场雨。原本在宋裕的治理下,渐渐有所好转的时疫因为这几场雨又有了越变越糟糕的迹象。
好在魏王周翦一直在老皇帝跟前很受宠,成功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并说服了老皇帝从国库中拨出了一大笔的赈灾款。
周翦是带着钱,带着粮和药来的。
周翦到的时候,蒋锳跟周芙还有屋里头那个像极了蒋厚的郑刺史家的公子郑妄已经好全了,三个人已然可以从木屋出来并且为荆州出一把力了。
“小永安!”
周芙跟郑妄在街亭施粥给灾民施粥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她。一回头,这才发现是周翦。
“堂兄?”
周芙笑着回头,搁下手里的木勺。周翦上一次见到周芙,还是三年前,那一次是跟宋裕一起在城门口目送淮南王府被贬。如今三年一晃,周芙这个王府里最小的妹妹已经这么高了。
周翦拍着她的头打趣道,“堂兄本还想抱你,眼下看,已经抱不得了,永安成大姑娘了。”
周芙道,“堂兄如今也比以前成熟稳重了很多,还更加英俊潇洒了。”
周翦对这话很受用,想到在远方征战的皇叔,又道,“皇叔如今身体如何啊?还康健么?”
周芙点点头,“父亲身子如今尚佳,只是比三年前稍稍差些,偶尔会犯头风,但还好,次数不多。”
周翦听了她这个“稍稍差些”便知道应该是比三年前差很多,也是,因为猜忌而被贬,心胸再豁达的人,也难免有想不开的时候。
话题谈到这里,再说下去倒是有些伤感了,周翦一扭头,碰巧就看见跟韩丁走在一起的宋裕。
“兄长!”
周翦见了宋裕忙迎上去称他为兄长,韩丁愕然,但周芙却是见怪不怪。
周翦跟宋裕关系一直亲厚,上辈子也是这样,上辈子周芙虽护下了宋裕,但并不能帮他摆脱奴籍。可周翦却从不避讳人,一直唤宋裕兄长,吓得王府里的其他人跪了好几次。
“兄长,这些日子可有人折辱你,让你下跪,如果有,本王一定打断他的腿!”周翦一见到宋裕,就试图帮他找场子。
周芙听了这话,眼皮跳了跳,决定继续拿起木勺子跟郑妄一起施粥。
周翦跟宋裕又寒暄了几句后便坐在隔壁的水亭里商谈要事,这个过程中周芙全程没看宋裕,但宋裕的目光却止不住地往周芙身边的那个少年身上飘。
他长得太像蒋厚了。
尤其那一双眼睛,厚厚的单眼皮,像了个十成十。
周翦注意到了宋裕的目光,忍不住开口,“兄长是喜欢周芙么?兄长若是喜欢,本王可以从中撮合你们。周芙也很喜欢你的,京中的兄弟姐妹都知道周芙对你的喜欢。这事儿很简单的。”
“不必。”
“臣与郡主的事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臣会自己解决好的。”
宋裕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周翦的掺和。
他怎么赎罪,怎么忏悔,那是他自己的事,如若周翦强行插一脚进来,以他对周芙的了解,她怕是再也不会真的原谅自己。
周翦见宋裕如此坚决,倒也不便多说什么,于是道,“那兄长自己把握。”
说着,又把话题挪到了夺嫡的事情上来。
宋裕收回在周芙身上落了很久的目光,眼见着周翦拿出了几张人物关系图纸,叹了口气后,又像上辈子一样开始为周翦这位即将登基的魏王筹谋。
周翦这个人有一颗赤子之心。
可脑子着实不算特别灵光,当皇帝也能当,但指望他开辟秦皇汉武那样的事业基本上是鬼扯淡。宋裕上辈子跟魏王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光,基本上都是他在讲,魏王在听然后照做。
上一世,宋裕这个帝师无数次都有个想要用拳头将周翦的脑袋开开瓢看看里头装得是不是浆糊的心,但每一次,都被他那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打败了。
这一世,也同样是如此。
宋裕坐在桌子前,给周翦梳理了一下午大梁党派关系图,口干舌燥地讲了一下午后,耐心地问他,“殿下听明白了没有?”
周翦像上一世一样,冲着宋裕眨了眨那双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然后恬不知耻地问,
“兄长能再讲一遍么?”
宋裕:……
对于宋裕而言,给魏王讲一个下午的党派关系要比治疫更累,为了荆州的时疫,他本就七八日不曾好眠,如今给周翦上了一下午课,只觉得周身的倦意都涌了上来。
他也知道自己该好好地休息,但人在极度疲倦的时候总是会贪恋更加温暖的地方。
所以傍晚天黑后,当周芙同郑妄一起回小木屋的时候,不出意料的,在门口看见了正坐在竹门前的宋裕。
“阿姐,这个人怎么在这里?”郑妄跟周芙相处了一段日子后粘她粘得紧,所以打从见到宋裕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宋裕。
宋裕听了这话,唇角浮出一抹讥诮来,“病好了还不回自己府上去,一个毛头小子管什么大人的事?”
宋裕跟郑妄斗嘴的样子倒真有了几分他上一世在王府里头跟蒋厚斗嘴的味道,周芙觉得有几分怀念,也没拦着,接下来就又听到郑妄的反击:
“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子,我看你对荆州有功才没有把你当奴,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若你要在我的府上,我定命人扒光了你的衣裳,一件不留直接乱棍打死。”
年纪轻轻的小子总是爱拿自己的权势压人,但这话不免有些刺耳。
宋裕听了倒也没立即再反击,只是定睛瞧着周芙,“你不为我说话?”
周芙知道郑妄说的是气话,纯属孩子气的句子,所以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推郑妄进去。
“他只是个孩子,你同他计较什么。”再说了,他说的本就是事实。
周芙上一世是十分护着宋裕的,但凡有人在她的耳边提家奴两个字,她都要大发雷霆。
如今这小孩儿如此羞辱他,她却只淡淡揭过。
第11章 折腾(修)
宋裕看着周芙极其耐心地将郑妄哄进去,便知晓指着她帮自己说话是不可能了。
上一世会极门前那一场极尽血腥的屠戮和佛堂外近乎绝情的诀别早就将他们之间十多年抵背而眠的温情葬送,如今,她走过生死,熬过掖庭那八年重活一遭,还能够站在他的面前,用算得上平和的姿态对待他,也仅仅因为她是周芙,是被淮南王教的很好的周芙。
“今儿乏得很,能不能不跪?”
竹门被掩上。
宋裕笑着问她。
他这几日频繁奔波,先是跟着荆州刺史一起将荆州城内能腾空的屋子腾空,后是带着官兵检查水源,挨家挨户看得了痘症的人情况如何,确实疲惫得很。
宋裕这个人很少有低头说软话的时候,周芙见他的眉眼间都染了疲色,也不欲为难他。
“坐吧。”
“谢郡主。”
山林之间梅花尽数开放,红的白的挂满枝头,晚风浮动间隐约又带来些许的芬芳香气。
“魏王刚刚得到京中的飞鸽传书,说是淮南王大获全胜,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已经收回了三郡。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这三郡,是花了半年打下来的。”宋裕姿态放松地倚着竹门,目光却一直落在周芙的身上,“魏王讲,这场仗之所以打得这么顺利,是因为王军中杀出了一个不知名的的小将。”
周芙抱着膝盖听他讲着,本以为,宋裕会继续讲那小将士是谁,没成想,他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了。
“嗯,是谁?”
“蒋厚。”
倒不是宋裕真的故意非要提起这个名字给自己找不痛快,只是,那小将确实是蒋厚。
起初听魏王说起此事时,宋裕也觉得很惊讶。上辈子的时候,蒋厚被发配进军营是个偶然,但他后来也确实靠着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出了一条血路成为了大梁第一个异姓王侯。
只是,按照上辈子事情的发展顺序,此时此刻,他应该在王府绕着周芙像个花蝴蝶一样打转才对。
周芙也很讶异,但很快,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能重生,宋裕能重生,崔邵能重生,那为什么蒋厚不能呢?
她跟宋裕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交汇,明显已然想到了一处去。
意识到这一点后,周芙沉默了许久。她骤然想到了自己醒来后,丫头银灯告诉她,是因为蒋厚转性非逼着她骑马,才有的坠马一事。
为什么逼着她骑马呢?
无非是因为上辈子他去掖庭找她的时候,她不愿意走,但又不想剖白自己那颗被磨损的千疮百孔的心,所以跟他说自己不会骑马,让他带着同她一起在掖庭的两个丫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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