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不知怎么,跳快了一瞬。
王萱却被宣入了宫中。
张未名领着王萱,一路从玉清殿到蓬莱殿,说了许多家常话,多得王萱都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位中常侍了。
她知道张未名是裴稹的人。
张未名绕了几个弯子,终于还是说到了重点上:“听闻小女同玉郎共事过一段时间,关系不错,经常并肩出游,喝酒谈心?”
王萱点点头,近些日子王莼确实常常出门,问起来都是回:“张将军邀我共商国是。”
“不瞒县主,老臣这个女儿,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从不让老臣操心,只是阿溦她也一天天大了,家里却没有长辈为她筹划,以至于婚嫁艰难,无人问津。”
王萱一听便懂,原来他是担心张溦太过特立独行,嫁不出去。
“将军巾帼英雄,自有能够欣赏她的知音,张大监不必担忧。”
“这个……老臣倒是不担心……就是……”张未名期期艾艾的,看得出来他对张溦关怀备至,只是平日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张溦,“恕老臣冒昧,想请县主帮个忙。”
“请说。”
“阿溦她近来同老臣说起,想换了红装试试,毕竟还是个爱美的女儿家,老臣倒是开心,只是身边却没有合适的人,能教阿溦女子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县主是京中公认的贵女典范,所以老臣斗胆,想请县主提点阿溦一二。”
王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还有一件事,陛下近日秋猎,不在宫中,殿下也随行去鹿苑了,但咱们都在各处守着,县主若是在蓬莱殿受了委屈,也有人照应。县主千万记着,宫里的东西不要碰,陌生的地方不要去,不认识的人不要信。”
“多谢大监提点。”既然裴稹并非裴氏亲生,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那么防着裴贵妃也是有必要的。
张未名又嘀咕两句,道:“今日也真是稀奇,奇华殿那位,也召见了毫不相干的人物进宫,听说是一位调香宗师。殿下吩咐我看着,我也得去瞧瞧,等会儿就不能陪县主在蓬莱殿多待了。”
“大监有事,尽管去吧,嘉宁自己能应付。”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进了蓬莱殿正殿,裴贵妃斜倚在美人榻上,风姿绰约,一双美目在王萱身上打了个转,声音又软又酥,道:“嘉宁县主来了?快快赐坐。”
张未名回禀了裴贵妃,自行退下了。
“谢贵妃娘娘。”
“上次见了县主一面,觉得分外投契,今日宣你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随便聊聊,县主可不要太过拘谨。”
她虽笑着,但王萱还是十分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试探之意。
“娘娘说笑了,嘉宁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你从前在宫学上过一段时间的课?”
“是。”
“那么阿衍也算是你的老师了?”
“太子殿下曾是嘉宁的算学先生,上过约莫两月的课,殿下便高升御史中丞之位,嘉宁也回琅琊去了。”
“原来如此,本宫还道你与阿衍关系极好,毕竟曾有过这么一段渊源——”她顿了顿,眼风扫过王萱的眉眼,见她低眉敛目,却是容华不损,楚楚动人,尤其那一双潋滟生波的眸子,更叫人挪不开眼。
裴道如不禁将自己同这个少女比较起来,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年轻时远不如她端方大气,想必这就是世家大族才能养出的气度了。
“阿衍他年纪也不小了,陛下心急,命本宫为他择个太子妃,可本宫久不在京都居住,囿于深宫,如何知道京都贵女们的品行好坏?嘉宁县主自小便在盛京长大,本宫想着,问你才是最合适的。”
王萱听着裴贵妃打机锋,曲折婉转,还是转到了她和裴稹的关系上,看来裴贵妃确实来者不善,于是答道:“嘉宁生性喜静,不曾与京都贵女们交游,娘娘若问,嘉宁也是如坠云雾,不知道说什么呢。”
“只是寻常家话,传不到外头去,你聪慧机敏,是出了名的,如何看不出来?就当是帮本宫的忙,太子若觅得佳偶,还要感谢你这个媒人呢!”
“嘉宁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裴道如表情立刻冷了下来,好似结了霜花一般,语气分外威严:“嘉宁县主难道是看不起本宫的出身?不屑与本宫交心?”
王萱知道她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索性缄口不言,干脆利落地行了屈膝礼,向裴贵妃请罪。
“如此看来,嘉宁县主也并非外间所传那般能言善辩。本宫不过得了个信,听闻县主与太子来往甚密,想看看县主的性情如何。若是一朝太子妃,都似县主这般,稍稍不如心意,便撂脸色给人看,恐怕要得罪满朝文武的家眷呢!”
王萱八风不动,仍旧悠哉:“贵妃娘娘所言极是。”
裴道如一拳打在了软絮里,没气着王萱,自己反倒气得七窍生烟,她都开始怀疑,眼前的王萱并非真心喜欢裴稹了。
若她不是裴稹的心头肉,如何才能控制裴稹,让他为己所用呢?
王萱偷眼觑着她的神色变化,揣测着裴贵妃的心思,但裴道如并非萧如意,不会把什么事都摆在脸上,她只能通过裴道如偶尔的情绪失控,判断出她此时的意图。
裴道如深吸一口气,又道:“听陛下说,嘉宁同安阳的关系不太好,本宫还觉着不可能,嘉宁这样温柔善良的孩子,怎么会同安阳置气呢?安阳她到底是阿衍的妹妹,嘉宁日后可要同她好好相处。”
“贵妃娘娘所言极是。”看见裴贵妃的表情绷不住要垮下来,王萱连忙又补了一句:“其实嘉宁深居简出,同安阳公主已无交集,娘娘大可放心。”
王萱揣着明白装糊涂,裴道如也拿她没办法,明明好像已经拿捏住了她的痛脚,却又被她轻易避开,她这样滑不溜手,让裴道如倍感挫折。
明明她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用心,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裴稹定然不会告诉任何人。
可惜,裴稹不是个寻常“骗子”。
第96章 君子如玉
裴道如走过来, 亲热地握住王萱的手,在她耳边悄声说:“其实本宫心里最钟意的, 还是嘉宁县主,你温婉贤淑,出身又好, 兄长也是个争气的,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只是——”
她等着被问“只是什么”,却等来了王萱一句:“贵妃娘娘说笑了。”除此之外再无他话,活像一只闭了口的水蚌。
若不是她太心急, 太依赖于个人魅力和话术, 想要玩弄人心,也不会撞上王萱这么一个克星。
王萱自小便内敛少话,善于观察外物变化, 窥探其中事理, 她不声不响, 就能将周围人的意图猜透,也曾有别的贵女想要与她相交,可被年幼无知的她戳破了画皮,便气急败坏,再也不肯与她来往。寻常交往中, 确实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萱小的时候不懂这个道理,等王莼发现她把接近自己的小姑娘都吓走了,抱着她教了一个下午, 才让她稍微收敛一些。
元稚能成为她的闺中密友,反而是因为她通透明亮,有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做什么,从来表里如一。
裴道如憋着一口气,一定要王萱在她面前乖乖服软,瞧了瞧外头的日晷,已经到了正午时分,想必那边的好戏,已经开锣了。
王萱也没料到裴贵妃竟然这么有耐心,聊了半个时辰,等她饥肠辘辘了,才笑着同她说:“今日奇华殿有小宴,德妃约过本宫,你与安阳的过节,还是趁早解决,这便随本宫一道,去奇华殿坐坐。”
这样的命令实在奇怪,可王萱又怎能拒绝,只能任她推着,坐了辇车,一路向德妃的奇华殿走去。
蓬莱殿离奇华殿不过半刻钟的路程,裴贵妃带了左右两列各十名宫女内侍,又有四名贴身宫女,浩浩荡荡二十多人往奇华殿去,若说奇华殿没有什么等着王萱,她都不信。
午时才过,奇华殿里却是静悄悄的,宫女们都消失不见了,连洒扫内侍都没有。裴贵妃皱了皱眉,对身边大宫女说:“这奇华殿的宫人好生没规矩,翠湖,你记下来,晚间再论罪处罚。”
众人在外殿站了一会儿,终于有德妃身边的一等宫女过来请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贵妃娘娘恕罪,不知贵妃娘娘驾临,德妃娘娘身体不适,用过汤药已睡下了,娘娘您……”
翠湖上前道:“满嘴谎话!奇华殿上下宫人百余,难道都和德妃娘娘一样病重卧床了?昨日德妃娘娘还下帖子,请了贵妃娘娘今日小聚,怎么今日就病了?”
“娘娘冤枉啊!德妃娘娘心善,用不着人的时候都让大家休息去了,故此宫中无人。代月也只是奉娘娘的命行事,娘娘她确实睡下了!”
这个名叫“代月”的宫女口齿伶俐,反应极快,怪不得能成为德妃的心腹,王萱见过她许多次,常觉得此人是大材小用了。
翠湖不信:“宫里的人怎会如此没规矩?你这宫人,必是狡辩!”
裴贵妃扬手,制止了翠湖与代月的争吵,道:“同为宫妃,理当互相照应,本宫也去瞧瞧德妃妹妹,看看她病得如何了。安阳公主事母至孝,想必也在奇华殿,嘉宁县主正巧有事找她,你便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