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在崔沅绾一番番话里冷静下来。崔发先前在她面前无意透露一句,他是想往中书门下里去做官。谏官树大招风,吃力不讨好,他本不是公私分明,事事讲究作风之人。崔发处事灵活圆滑,自不想叫御史台拦住升官脚步。
“希望如此。”王氏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我佛保佑我家官人此次风波平安无事,日后步步高升。”
王氏对着屋里的佛像拜了又拜,全是一副魔怔样。
“娘,待爹爹回来,我就回夫家住了。你和慕哥儿多爱惜身子,还有张姨娘……”
王氏装作没听到,自顾自低声嘀咕。
向来如此,不过是在她身边宣泄情绪罢了。她安慰一番,王氏半分不念她的好。
家舅信上话语轻松,可崔沅绾也知道这事背后风波不小。表面风平浪静,背后是两党在明争暗斗,她爹爹白白成了党争的牺牲品。
这次遇事,也是晏家对崔家的试探。经此一事,崔家便彻底投到晏家阵营下来,仰仗晏家昌盛。
王氏以为是老天有眼,殊不知背后付出多少条人命与金银,才换来此刻宁静。
月夜寂静,穿过连廊,崔沅绾倚着廊椅发怔。想起炎夏七月,也是在这样静的夜,晏绥扼着她的下颌仔细打量。晏绥眼里总有几分试探,现今仍如此。
只是那时崔沅绾对晏绥满心戒备,经此一事,倒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动容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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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四十九:吵架
几日来崔沅绾都未曾与晏绥相见, 她守着本分,待在娘家,早起问王氏安, 午后去公主府商议事情。
晏绥与晏家似一波死水一般,半点动静都听不到。那日后, 晏梁也没再与崔沅绾有书信来往。夫家就在几条长街之外,可夫家上下都没人想打扰她。
晏家人想叫她静静,不过说到底也是与她不熟。原先晏绥在, 谁都不敢给她使半分眼色。姑舅与府中仆从,也是看在他是晏绥新妇的面子上, 恭敬待她。而今晏绥在大理寺协助查案,她又在娘家处事,自然就疏远起来。
十月初一, 秋风瑟瑟, 早起雾气蒙蒙,崔府紧闭着的门被人敲了三下。
不过卯时, 敲门声在冷清的府里传得响亮空旷。天凉,崔沅绾披了件翠鸟斗篷, 随意拿了根簪子挽起头发,跟着王氏快步走到前院去。
府门被守门汉子慢慢打开来, 门外站着的正是一脸沧桑, 胡茬野蛮生长的崔发。原先在御史台时, 崔发文质彬彬。如今再见, 消瘦了些。
崔发身后跟着的是晏绥,他紧紧盯着躲在王氏身后的崔沅绾, 精气神比先前更足, 也不知在大理寺过着什么日子。
夫妻俩一见面, 王氏的泪再也止不住。她想扑在崔发怀里娇声怒骂一句,可她再也不是当年的娇娇女,她是半老徐娘,又碍有小辈在场,王氏也只能拿出帕子抹眼泪,颤声叫宅老接应人来。
“我没事。”崔发轻咳一声,扫了一圈,不见张氏人影,开口问道:“她呢?”
不消说,她只会是出逃的张氏。崔发待在牢狱里,晏绥也不是多嘴之人,自然不会把这般风闻说给他听。
“官人,外面风大,进家里说罢。”
清晨雾气重,府内松柏榆柳多,走在石板路上,倒像是置身仙境一般。
“穿得薄,也不怕冻着。”晏绥自觉地牵着崔沅绾微凉的手,他的手也冰,两人只能说是互相取暖。晏绥说罢,松开相牵的手,揽着崔沅绾的腰往自个儿身边凑。
拇指上的象环按在她腰侧软肉上,仔细摩挲。
崔沅绾身子一颤,不知怎的,她多看晏绥一眼,总能想起先前夜里耳鬓厮磨无限快活。
晏绥离开的小半月,她一门心思全扑到了查事上面。事无进展,她也提不起劲头去想那般床|事,玉|势与缅铃,还有压箱底的低温蜡与软鞭麻绳都未曾动过一次。
她的心游离动荡,她的身也是,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
“爹爹的事,多亏有你。”
她知道说哪句话会叫晏绥心喜,可那声好哥哥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几日不见,怎么同我这般疏离起来?”晏绥作思虑状,忽地眉开眼笑,弯腰凑在崔沅绾耳旁,说着疯话:“少了我暖床,是不是觉着空虚?”
崔沅绾蹙眉,“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晏绥瞧她这掩耳盗铃状,笑意更甚。
“我在大理寺诏狱里学了几个花样,今晚不妨试试。”
“净说胡话。”崔沅绾不信,“诏狱里能学会什么?你是想刺穿我的骨,还是鞭笞我的身?”
晏绥只笑不语,眉目间多了份邪性,似是大权在握一般,天塌下来都不怕。
踏上连廊,前面崔发与王氏起了争执,只是二人的身影掩藏在白雾中,声音也听得不真切。想是为着张氏。想到那叫人头疼的王氏,崔沅绾扬起的唇又撇了下来。
“姨娘的事,爹爹不知作何处理。”
“名声与妾室比起来,岳丈自然知道哪个更为重要。”晏绥轻蔑说道。
崔沅绾自然清楚。她爹爹先前娶了端庄大气的妻,成婚前没见过行首妩媚样,后与娇滴滴的张氏邂逅,张氏把青楼娘子的媚人样学了八|九分,自然叫她爹不可自拔。
爱虽爱,是爱她的脸与身,是爱她的声与音,到底是何种爱,只有他自个儿清楚。
不过她爹爹定不会为了张氏败坏自身前程。要说男郎虚伪也在此,上刻说爱,下刻便能为了权势抛妻弃子。
崔沅绾心里一沉,“那你呢?”
“什么?”晏绥不解,只把腰伏得更低,宛如绷紧的半弦月。
“我与你那功名利禄比起来,哪个更叫你欢心?”
回应她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晏绥挺直腰杆,叫她仔细看路。
他还嘀咕了一句,不过崔沅绾没听清,想也是懦夫之言。
若她是男郎,晏绥是她的妻,她定会不假思索地说是权势大于天。谁愿意吃狗都不稀罕的馊饭,穿螨虫遍布的破衣裳呢。都是手无权势,才叫她先前才过得那般凄惨。
再真的情话,再俊的脸,都比不过能翻|云|覆|雨的权势。
崔沅绾不动声色地往晏绥身边凑着,权势易得难守,她可不想再在这虚渺情|爱上耽误功夫。
雾消云开,正是晌午头。
崔发来不及与家人叙旧,甚至连他在乎的慕哥儿都未曾见上一面,匆忙洗漱换衣,与晏绥一同上朝面见官家。
前堂事宅院人自然不知。慕哥儿醒得晚,见他心心念念的神仙阿姊来了,忙往崔沅绾身边凑。
慕哥儿便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顽童,揪着崔沅绾才戴上的篦子玩。一会儿摸摸她的裙摆,一会儿拍拍她的手臂,跟泼猴一般,把王氏气得不轻。
“慕哥儿,学堂先生教的都忘了么?”王氏的话在这闹哄哄的前堂自然不顶用。
养娘时刻护着,生怕慕哥儿摔倒受伤。女使端来一盘小玩具,有慕哥儿最爱的磨喝乐和拨浪鼓。
“慕哥儿当真是跟二娘子走得近,二娘子早先不在府里时,慕哥儿每每放学回来,都吵着闹着要你抱,可是叫夫人一阵好哄。”养娘笑得和蔼,乐声叹道。
王氏吃瘪,“这孩子也真是奇怪。二姐还未出嫁时,与京中几家贵女走得近,平时也没多跟慕哥儿相处,慕哥儿见她却走不动脚,对他这阿姊爱得很。”
崔沅绾哄着慕哥儿,听见王氏讥讽话,也怼回去:“娘,慕哥儿是年龄小,又不是傻。小孩精得很,谁对他好,他也能看出来。不管是婚前婚后,我前前后后为着慕哥儿的事跑了多少次,欠了多少人情,我对慕哥儿的爱,不比娘的少。”
王氏气笑,伸出手来指着崔沅绾,猩红的指甲如她的话一般咄咄逼人。
“从小到大,喂奶换尿布做衣裳,哪件事劳烦过你?不过是上学的事叫你多操操心,他以后考试娶妻,不还都是我与你爹爹忙前顾后么?瞧瞧你这小心眼的样子,就这一件事,从前年说到今年,絮絮叨叨,心里狭隘得很!”
崔沅绾一阵无语,“我是他的二姊,又不是他的仆从。慕哥儿生来时,我还没及笄呢。我还是个孩子,如何照顾另一个孩子?再说,娘是叫我光为上学事奔波么?跟慕哥儿这般大的小孩,不是在家玩石子就是在外放纸鸢,只有他早早去了学堂读书。半点大孩子,万事不懂,气走了好几个先生。”
“慕哥儿刚读上书,我就匆匆嫁人。我在夫家,整日忙的不是服侍姑舅,反而是拿出一张大纸来,一笔笔记着慕哥儿之后的路。何时入国子监,何时入太学,何时赴试,何时做官,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哪家有年龄相仿,家世相配的小女,我都记上。我的日子尚过不明白,却早替慕哥儿活了一次。爹爹为谒禁所碍,没法去找同僚开后门。我自个儿在夫家,靠着官人广交人脉,这才有了娘今日的轻松状!”
崔沅绾愈说愈委屈,眼里泛着泪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我确实与慕哥儿相处不多,因为娘整日守着他,我根本见不到他!我这个二姊为他做的事,一点儿不必娘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