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绥笑她多心,又解释了几句。隐去其中艰险处,只挑最浮于表象的给她讲。
新党设的计,不费一兵一卒就达到了设想成效,全程有百姓相助。发动潜伏在各处的暗卫军,散布夏党罪孽深重的消息。久而久之,夏党在民间早不得人心。纵使手里有刀剑又如何,几万叛军,怎能与数万百姓对抗?
新党在明处,却做着暗处能做的事。而夏党在暗处,可内部不合,几个叛头都是临时被夏昌收买下来的,这家得的好处少,那家得的好处多,内斗不断,外难以联合抗敌。
夏昌怎会不知其中道理?只是反的终究是少数,夏家是主心骨,天大的事也得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安定人心。
原本想等年后起兵造反,准备时间充裕,叫这群鼠辈再安稳过个好年,趁人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劲头里,一次成功。谁知计划泄露,粮草被晏绥派的人烧毁大半,库里的兵器也少了几十件。再拖下去,对事情不利,索性趁着夜深人静,揭竿而起。
这动作正合晏绥心意。正因胜券在握,所以才能做到毫不在意。
晏绥又把其中事情给崔沅绾粗略说了一番,不曾想崔沅绾眉头皱的更紧。
她当真不信夏昌这老狐狸会被晏绥轻易拿捏。造反是件大事,仅仅用一些小伎俩就能把夏昌唬住,把他身边的狗腿林之培也得唬住,怎么可能?
晏绥见她狐疑,倒颇为难得地自醒了下。
实际他们做的不止如此。政事堂一帮人在兆相的催促下,想了无数个法子对付夏昌,最终定了一个比较好的,找不出漏洞的来对付夏党众人。
官家信任兆相,秘折呈上去后便说可行,吩咐赶紧施行。官家苦夏昌已久,不过忌惮夏家的势力,只能做好端水功夫,叫百姓信服,他是公正的,绝无私心的,知人善用的。
朝堂不站队的,也在官家的意思下投到兆相的阵营里去。两党对打,一党得官家支持,一党苦苦支撑,谁胜谁败,不过是时候问题。
崔沅绾揪着的心在晏绥坦然安慰下渐渐放松。只是心里仍存着一团雾水,上辈子的,这辈子的,打在一起纠缠不清。
上辈子,夏昌造反是几年后。那时候天下太平,党争还未有眼下这般激烈。仔细想来,几乎所有事都变了。
也许最终殊途同归,可那时她置身事外,而今她是局中人,结果是否灿烂尚且不知,何况置身诡谲暗涌的争斗中,更如孤寂浮萍般,不得安宁。
崔沅绾悄悄靠近晏绥身旁,总想离他再近些。好似只有躲在他身后,她才有了依靠,天大的事也不会惧怕。
她说,“既然做戏,那就做得真一点。赶快回去处理事情罢,也不会叫夏昌起疑。”
说着,就见晏绥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
没听见回话,晏绥猛地抓紧她的手,带到身后。
崔沅绾看得出他的慌乱,扒着头往窗子前面瞧。
山里起了几片星火,慢慢挪动着,从遥远的山外传来,焰火的热温却隔着数百里扑到崔沅绾脸上。
她往后一缩,颤声问了句,“难不成他们把这处包围了?”
山里人不多,有的是数不清的潜伏在暗夜里的猛兽。来时走的路若被贼人切断,他们也只能往山里头跑。
崔沅绾知道那几匹野狼是晏绥驯的,但想到威风的大虫与蠕动的毒蛇,心里泛起一阵凉意。
第92章 九十二:赠礼
“怎么办?”崔沅绾侧目看向晏绥, 发现他眉头舒缓下来,方才的紧张样早已消失不见。
晏绥捏着她的指腹,开口回道:“夏昌的主力在内城, 地方几个叛乱的州郡的厢军也不会隔着老远跑到山里。前面来的怕不是军队,而是夏昌私养的死士。他知道我不在内城, 便来这山里找我,想赶尽杀绝。”
晏绥轻笑一声,“他有兵, 我们也有,甚至比他更多。不用怕他的动作。”
说是如此, 可远处匆匆而来的人影愈来愈近,崔沅绾看着就心慌,扯着晏绥的衣袖叫他走, 半天脚步都未挪动。
直到炔以再来敲门。
晏绥直接叫他推门进来, 瞥见炔以经常佩戴的剑出了鞘,剑锋沾血, 就连衣袍下摆也带着不少血迹,显然是经过一场恶战。
炔以知道崔沅绾在旁, 稍稍侧神,把沾血的剑对着风口消散血腥气。
“主子, 我们的人在与那帮死士对打。那帮子人被蛊操控, 伤口能极快愈合, 除非割下头颅, 否则人是杀不死的。”
较之炔以的慌乱无措,晏绥倒是云淡风轻。早先随兆相云游四方时, 曾在南疆见过这种蛊毒。
伤口愈合需要时间, 而此蛊能把愈合时间大大缩短, 但疼痛不会减少,疼的时候动作便变慢,给人以有乘之机。而夏昌显然是把此蛊与另一种毒蛊结合起来,减轻痛感,死士便不会受伤口影响减缓动作。
只是这蛊消耗人命,伤一次,愈合一次,生命缩短一次。多往死士身上划几道伤口,不比砍头叫人死得快,却能消耗生命。伤口越多,愈合的地方就越多。
人的愈合力就那么多,耗尽了自身防御后,剩下消耗的就是命。
“力气大的又准头的,直接把头颅割下来。若无法近身,就多伤他。再强悍的死士也是人,是人就会死。”晏绥冷言说道。
炔以常跟在晏绥身边办事,早先也跟着他一起去过南疆,见识过这蛊毒的怪异之处,眼下却慌乱无措,弯腰向主子询问法子,难免叫晏绥以为,这厮一昧沉溺情爱,连过往事都记不得。
晏绥摆摆手,“来的不多,相信你们能处理好。”
一说相信,那便是不容人失误,何况他们守在深山老林里,也没法失误。背后就是万丈深渊,掉下去便再也爬不上来了。炔以觉着肩上担子重,也听出了晏绥的话外之意,肃声说是,冲出门外奔向远山杀敌。
晏绥本是想邀崔沅绾一同待在山林里,站在山峰看这场闹剧。调戏夏党,俯视众人出丑,纵览乱象乍起又被平定,得势的小人朝夕坠落深渊,打脸、惊艳、报复、出气。
无论如何,他都想叫崔沅绾留下来。站在无人注意的最高处,看这份献上来的礼。
他知道,崔沅绾受过很多委屈,查清楚后,直接间接都是由夏昌引起。处理夏昌固然是官家要求,也是他私心作祟。
不惜策划牵涉全国上下各方的局,做戏将夏党一步步拐进局里。他用这混乱的天下博崔沅绾一笑。接着幕后把天下平定,挣得外面的名誉,又讨了崔沅绾的欢心。
这是他原来的想法,他想好一切,却唯独忽略了崔沅绾的感受。
崔沅绾扯着他衣袖的手在颤抖,她很怕夏昌,也很怕夏党。
她不愿意接受他的赠礼。
第93章 九十三:造反
内城。
崔府, 夏滔滔随意诌了个理由,到崔发身前诉说,不曾想他竟半点不曾怀疑, 顺顺利利地放了她走。
来时只带着几件去了风尘气的衣裳,今晚要走, 也只带着一件厚斗篷而已。崔沅绾先前吩咐过,钱庄那处什么都有,她想要的, 那里都有。
前院后院都异常安静,夏滔滔请求悄悄地离开, 崔发也点头允诺下去。府里仆从没听到信儿,自然各忙各的事。临近年关,置买衣裳, 添置年货, 都够他们忙一阵的。
他们不知道夏滔滔会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永久离开,于是谁都没注意, 也没怀疑,她会去大房院里探望。
院里冷清萧肃, 前天下的雪一层层堆在屋顶上,瞧起来能把这屋顶给压塌。王氏这院里的墙也透着几个洞, 冷风呼呼窜进去。
这样显落魄的院, 不说是家里大房的, 还叫人以为是哪个苦命的婆子常居在此。
王氏坐在屋门外的小马扎上, 靠着门扉,拿着手里大姐的旧衣裳念念叨叨。发髻胡乱松散着, 脸色被地灯映照得愈显苍白。
夏滔滔心头一颤, 她进府不过数日, 竟亲眼见证了王氏从精明到痴傻的模样转变。
走近,王氏也只往抱进沾血衣裳,死死揣在怀里。
“夫人,我今晚就要走了,日后再也不见。”
原本夏滔滔只是来走个过场。毕竟这是崔府,崔家于她来说也算有恩,王氏是主母,按礼按辈,她都要上前行礼。说罢转身,谁知王氏猛地拽住她一群下摆,借力径直站起身来。
夏滔滔微愣,“夫人,还有什么事么?”
王氏细眉纠着,面露犹豫,复而又显决绝。思忖半刻,臊眉耷眼地把说衣裳推进夏滔滔手里。
事到如今,王氏想着破罐破摔。瞒了这么多年,她就快被逼成真疯子了!眼见崔沅绾与她愈来越远,王氏怕日后没指望,只想讨好崔沅绾,求个心安。
“劳烦小娘子,把这衣裳送到二姐面前去。”王氏握着夏滔滔的手,殷切说道,“她不愿意见我,我也没脸面见她。小娘子切记亲手送到,不能假手他人。”
王氏的请求更像是命令。她就算再卑微,也有意无意地端着贵妇架子。纵是个纸老虎,也比花楼里出来的脂粉强。
好在夏滔滔没多计较,她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认定了就一定要做到。握紧手里的衣裳,正欲往后退时,又被王氏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