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绥不知从哪顺来了一盏果酒,端着酒盏,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他忽然崩出一句,“好妹妹,我的渝柳儿,你愿不愿意?”
崔沅绾当然说不愿。
晏绥不在意地笑笑,“你若有意,就饮了这盏酒。”
说着就把酒盏递到她嘴边,低头眯眼看着她。
崔沅绾觉着他这番询问的话好笑。这是戏本里潘金莲狎戏武松的话,眼下晏绥是那个守不住寂寞的“娇美娘”,她倒成了那位年轻汉子。
这也是一种花样么?
她不说话,晏绥也不恼,把酒盏里装着的果酒一饮而尽。酒水薄薄一层,堪堪遮住酒盏的底面,不过半口水多。
空酒盏被晏绥随意抛掷在地,碎片落在散落的衣襟旁,有几片得日光眷顾,片身折射出两道纠缠不清的身影。
酒顺着嘴唇渡了过去,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冷意不过一瞬,继而被温暖的被褥与热切的气息掩埋。
往常声音会被雨雪雷电掩盖过去,今日不同,一道墙外,女使进来收拾桌上的残羹剩肴。这墙不隔音,里面的声音叫女使羞红了脸。
“姑爷精力真是好,连着几日都要……”
懂事的女使赶忙“嘘”了声,“不要议论主子的事。”
女使匆匆而来,匆匆而归,来去不过几瞬,就叫崔沅绾僵直了身子,眼睫颤得比风中飘摇的幡旗还快。
晏绥轻笑,“没事的,她们没听见,我发誓。”
崔沅绾自然不信,狠狠瞪他一眼。
“都怪你。”
不过她的心思也在重复的动作中得到延展。忽地搂住晏绥的脖颈,“我想杀人,你教我。”
“杀……杀人?”晏绥结巴地重复一遍,怀疑自个儿听茬了话。
崔沅绾说是,“我可不会滥杀无辜。只是觉着,眼下能有安稳的生活过,都是你的功劳。若没你护着,我受了欺负,谁还能救我?”
晏绥眼神一冷,“谁欺负你?”
崔沅绾摇摇头,“这不重要。”
“我想学,你教还是不教?”
杀人并不用学,力气大的能把人打死,力气小的,用巧力也能把人诛杀。匕首一桶,刀剑一刺,人就没了命。人活得如此艰难,死却这么容易。
晏绥看出她是在认真说话,自然不肯怠慢。
“这事好说。我教你,你学会了,要跟我说出是谁欺负了你。”
崔沅绾点头说好。
晏绥:“那我先教你用弓箭。”
崔沅绾不置可否。
在不算宽敞的床榻上,在一床被染湿的褥子上,一个莫名说出可怖的话,一个无底线迎合奉承。
崔沅绾敢说,晏绥就敢做。
初五,他们就来到了一处近山的园子,园子融进山林里,出来接主子的不是仆从,是一群绿眼发光的狼。
“别怕。”晏绥说道。
这群狼臣服于你,就像……我一样。晏绥如是说。
骑马射箭,晏绥教得认真,崔沅绾也学得快。
躺在晏绥的怀里,手指点过的地方是热得灼人的胸膛。她的身子一晃一晃,一手揽着晏绥的脖颈,一手把玩的尖锐的匕首。
崔沅绾心里烦闷,可面上却扬起一抹笑。她把匕首放在晏绥的脖间,轻轻一划,血珠就争先恐后地往外面冒着。
干净的匕首沾上了几滴血,晏绥不解,侧目却见崔沅绾咽着匕首上的血珠。
“你可以直接喝我的。”
晏绥扣着崔沅绾的后脑,往脖前按。
多好啊,他的意中人也是个疯子,什么良善,什么礼节,都不重要。
“你多划几下,只要开心。”晏绥说道。
崔沅绾惊得声音都在颤抖,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好。”
就在那夜,他们同化的那夜,夏昌反了,反得悄无声息,一如他们滋生的爱意,静得谁都不知。
作者有话说:
《洞玄子》:什么都赖我身上是吧。
第91章 九十一:包围
一夜之间, 眼下正在做的事,和听到的事,都变得荒诞奇异。
屋里只点着蜡, 穿过墙来的凉风一吹,烛火就随之晃动, 葳蕤不断。蜡泪往下淌着,凝成一朵朵蜡花,滴到散落在地的厚袄子上。晏绥往后看一眼, 幸好崔沅绾没瞧见自个儿喜爱的袄子被弄脏,不然定要转过身来数落他几句。
两道紧紧纠缠的影子映在墙上, 难舍难分,时而离得远,时而离得近。放肆的动作在暖黄烛火的掩映下缱绻绵柔。
崔沅绾看着镜前自个儿失神的模样, 脑子绕了几个大弯才回了神。
夏昌反了!
而她与晏绥却还沉溺于这档子事里, 当真叫人脸红!
崔沅绾咬牙,觉着这样危难关头再行房|事实在不妥, 想推开晏绥,彼此冷静些。只是腰被晏绥死死掐着, 刚抬起身,又被晏绥按了下去。
“停……停一下。”崔沅绾跪伏在一堆凌乱的衣襟上, 手胡乱伸着, 无意抓到身后炙热的胸膛, 好似落水人找到上岸处, 紧紧抓住,不肯松手。
屋里放着一面落地镜, 把前面一片春色照得正好。匕首随着动作掉落在地, 晏绥不肯停, 崔沅绾就下了狠心,干脆拿着匕首威胁一番,叫他服软。
手掌心刚往前擦了下,半寸外的匕首就被晏绥给夺了过去。
“怕什么?夏昌早晚要反,这不是你我都料到的事么?”晏绥嗤笑一声。他没有在为难崔沅绾,只是真心不解崔沅绾无端的慌乱。
他能旁若无事地带她来郊外学刀枪弓箭,自然说明京城里的事注定闹不大。照崔沅绾的性子,当并不在意夏昌的事才对。是从是什么时候开始,每每他提到夏昌,崔沅绾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惊颤。
这是第一次,她在旁人身上花太多心思。晏绥吃昧,动作发狠。
这两人当真是阴晴不定,上个姿势还缠得难舍难分,兴致来了就是要命也给。不过换了个姿势的功夫,心情就从山顶落到了山谷。晏绥方才还想,就是今晚累死,也得把小娇养给伺候好。
夏昌一反,她的心也跟着风闻一起跑到了外面去。
然正想揽起崔沅绾的身问话时,乍然听见了敲门声。
能到这来的,也只有暗卫军长使,炔以。炔以方才来过一次,熟稔的杀手听到夏昌谋反的消息,按捺不住心里的慌乱,不顾晏绥平时的嘱咐,敲了下门。不过半刻,炔以又折返回来,说的却仍是夏昌的事。
“知道了。”一道冷漠淡薄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这事到中场,眼下情景难堪,当真是不上不下。无视炔以的两次打扰继续行事,纠缠的两人显然都没心思。若就此穿好衣襟就事论事,又觉着实在不过瘾。纠结时,崔沅绾身子一颤,晏绥便彻底缴械投降。
“偏偏这时候优柔寡断上了。”崔沅绾往后看,满腹抱怨。
鬓发微湿,唇瓣被亲得水嫩,微微侧身看着晏绥,叫刚沉寂下的身子又燃烧起来。
见晏绥眸意便深,崔沅绾赶忙抱紧衣襟往一旁躲,“好哥哥,可别再来了。”
久违的称呼被她喊了出来,晏绥心里松口气,总算是把人哄开心了些。打那日从夏府回来,崔沅绾心底就藏着事,不肯开口说。晏绥不用想也知道,是夏夫人跟她说了些话,说的就是大姐死的真相,或者说,夏昌或他身边人,是怎么把大姐给整死的。
这些事,她不说,他也能查出来。夏夫人生辰那日,正好是大夫去外放风的日子。夏府里吹拉弹唱,那大夫却死得悄无声息,或说死得精巧,在一众暗卫军的看护下,还能有老鼠窜进来,把大夫抹脖子杀害。
这些事,这些年崔沅绾受过的委屈,他都知道。在崔沅绾心里,他大抵是个只会缠着她的混账罢。表面功夫做得到位,到最后谁都没发现他背后的付出。
晏绥任由崔沅绾穿好衣裳,他被崔沅绾推倒在地,地上凉,思忖半晌才想到要站起身来。
崔沅绾挪步到案桌旁,拿起梨花杆把紧闭着的雕花窗子撑开条缝。屋外的寒意扑面而来,脸上的酡意才舍得消减几分。屋里的味往外面跑,到最后只剩下淡淡的花香味时,崔沅绾才彻底清醒下来。
“说正事罢。夏昌谋反,你怎的也不急?你不也是戴了半截乌纱帽的丞相么,眼下枢密院的大头揭竿而起,官家指不定正被他威胁退位呢,就算情况火急火燎,你也半点不着急么?”
晏绥走到她身旁,把那窗子开得大了些,与崔沅绾一同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景。
这园里说是近山,不如说就是在山里建的。这处是役成山脉附近,小山挨着大山,园里在的山是座四面环有高山的矮角,内城的烟火都被山挡住,只有萧瑟的景陪着孤寂的园。
晏绥笑她坐不住大场,“今晚才是第一步。戏要做得真,需得把自己也骗进去。新党与官家,还有不知情的黎民百姓,都在配合夏党演一出好戏。百姓不会知道这场谋反是我们再三逼迫夏昌的结果,他们只知,夏党皆是逆贼,这算是官逼民反。百姓长了眼睛,知道夏昌平时是什么样子,眼下都拿出家里的铲锹,吆喝着要反呢。”
崔沅绾认真听着,觉得事情并没有晏绥说得这么容易。国家大事又不是闺中小娘子的玩乐游戏,做一场戏就能铲除异己,那政事堂的人不都是一天天白忙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