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麻烦。”
程昭昭抿嘴,实则却很受用。
出门一遭,才发现自家表弟原来这般会照顾人,她想。
“不过等我病好了,就叫他免了这些事情吧。”
她虽受用,却也懂得分寸。
“在人家的地盘上,整日下去买别的吃的,不是打人的脸嘛。”
山月对她自然无有不应的。
饭后主仆俩坐在一处闲聊,程昭昭掰着手指头,算自己病好了后,该去给多少人谢礼。
“院长夫人那必定是要去的,难为夫人一把年纪还来为我把脉;还有沈家哥哥那,早上的粥是他送来的,我与他其实没什么情分,他肯照顾我,也是好心……”
“那另一位公子呢?”
“另一位?”
程昭昭不解。
“小姐忘了,另一位公子今早替我们指点了院长夫人的去处呢。”山月提醒她。
“哦。”程昭昭恍然大悟,“那位公子姓甚名谁,长何模样?”
“姓……”
山月早上心急如焚,也不记得表少爷究竟有没有提到过此人的姓名,摇摇头道:“奴婢不记得了。”
程昭昭心下有些失落。
不知为何,山月每每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她都觉得,这必定也是个她认识的。
“但是奴婢隐隐记得他的模样,同沈公子不相上下的,也不对,似乎比沈公子还要好看几分!”
山月努力回想,却怎么也回想不起那人的正脸,只记得他隐隐绰绰的轮廓,下颔棱角分明,是好看的。
同沈愿在一起,又比沈愿好看的,程昭昭第一反应居然是付清台。
抛去旁的不提,那人真是长了一长谪仙似的脸,去岁他回京,她在舅舅家见过他一面,后来的元宵灯会,她也在街上碰到过他,不论是宽敞的厅堂,还是拥挤的人潮,最惹眼的那个永远是他。
往常小姐妹们聚在一处的时候,就爱讨论京中哪些公子文采最佳,样貌最佳,品性最佳,他和沈愿虽常年不在京中,但京中时常有他们的传说,榜上也永远有他们的名字。
所以一开始得知要嫁给付清台的时候,她应当是十分高兴的。
只是后来为何就变成了梦中那般,只能归咎于他们俩兴许八字不合,天生不适合做夫妻。
不合适的姻缘,总归是要有人出手将其斩断的。
索性上天托梦,给了她这个机会,那就由她来做这个斩断姻缘的人。
她不讨厌付清台,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所以她在京城还留了封信,等他回到上京,就会有人给英国公府送去,告诉他将来岭南的事。
他去不去,想不想要活命,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小姐,小姐?”
山月觉得自及笄后,自家小姐出神的时候比以往多了许多。
时常说着说着,她的心思便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啊。”程昭昭回神,“说到哪儿了?”
“说到那位好看的公子,咱们要不要也为他备一份谢礼呢?”
程昭昭点头。
“备下吧,礼多人不怪。”
—
按照程昭昭的叮嘱,山月翌日一早就去找苏衔青问了国子监考校的事。
苏衔青用课余的时间,为她誊写了个大概的书目。
沈愿的桌子就在他后头,见他纸上正列四书五经,史记兵法,问:“你这是作何?温故知新?”
“非也。”
苏衔青回头。
“表姐近来虽还在病中,但已经开始向我打听国子监考校之事,想来是担心过几日病好了,夫子要对她进行考校,好分学堂,故而提前准备。”
“所以你这是给你表姐写的?”
“嗯。”
“我看看。”
沈愿招了招手,苏衔青就把宣纸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故作正经,举着那张书目仔细观看,深沉道:“苍南山的考校,与国子监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单看你这张书目,范围太大,你表姐估计几夜都复习不完不说,还很容易想法固化,反倒不利于她发挥。”
苏衔青虚心请教:“那我该如何教表姐准备才好?”
沈愿藏在书目后的面容露出个狡黠的笑。
“这你问我,就问错人了,往年开春,新入学的学子考题,有一半都是你付大哥帮着学究们出的。”
“付大哥!”
苏衔青炯炯有神的目光一下移到了边上的付清台身上。
“……”
付清台尚未来得及说句话,便被刚从外头回来的同学拍住了肩膀。
“付兄,院长找你。”
他只能先去见了院长。
“院长。”
“清台啊。”
院长笑着喊他坐下,“国子监新来的苏公子,你认识了吧?”
“嗯。”
“那就好。”院长脸上布满和蔼可亲的皱纹,“此番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姑娘,出身有些特殊,我暂时想不到要给她分到哪个学堂才好。”
付清台眉心微蹙,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素来最是公正,就烦你帮我考校考校,为她择个地方吧。”
院长说。
第8章 明晖堂
明敬堂里静到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清风徐来,付清台身子僵了一瞬,道:“学生近来可能有些忙……”
“没事,那姑娘刚上山,也许是水土不服,正累病了,还要休养几日才能进行考校。”
院长大抵没想到他是想推辞的,见他沉默,才问:“你是不愿?”
付清台垂眸:“不敢隐瞒院长,学生同这位姑娘,是旧识。”
“旧识?”
凡是到苍南山来求学的,同学间或许会有所隐瞒,互相不知对方的底细,但院长必定是对书院中每一位学生的来历都一清二楚的。
所以涂崇景想起来了,眼前这位是上京英国公府的儿子,而干安侯府也是世代所居上京,一个皇城根底下出来的贵胄,会认识倒也不奇怪。
只是即便知道他们认识,他也没想要收回这个决定的打算。
“认识便认识吧。”他兀自笑笑,“正因为认识,才更好叫我也考察考察你的品性,不是吗?”
“你可不能因为同人家小姑娘是旧识,就对她偷偷放水,送她去她不该去的地方。”
院长不论何时都是慈眉善目的,付清台知道,自己不该拒绝他老人家这样的请求,但他深思过后,还是道:
“院长,学生不能对这位姑娘进行考校,其实还有一原因。”
“哦?”
他神色肃穆,低头拱手:“近几日学生父母常寄书信来,催学生回家,想必是家中出了大事,学生身为独子,想回去看看。”
—
回到凝辉堂,苏衔青还在等他给程昭昭写应对考校的建议。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书目,道:“入学考校只是对你表姐过去所学做个评估,便于安排老师与学堂,因材施教,考前特地看这些是没用的,叫她好好休息,看些自己喜欢的就好。”
“看些自己喜欢的?”
苏衔青想起上回去书局,程昭昭追着老板问那些戏台上流行的话本子出续章了没有的场景,面上神情逐渐扭曲。
“不妥吧?”他别扭道。
“有何不妥?”沈愿问,“你表姐平日是喜欢看语论多一些,还是喜欢看策略多一些?”
“喜欢……看奇闻异事多一些。”
他委婉道。
“哦?她喜欢看世说?”
“她喜欢看莺莺传。”
“……”
沈愿面上精彩纷呈,过了两息,干笑道:“闺中之乐,可以理解。”
“既如此,叫她多看看史记吧。”久未说话的付清台突然出声。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
“好!”苏衔青总算得到一句有用的,赶紧记下来。
午休间隙,他将付清台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山月,顺便把准备好的史记交给她。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表姐如若基础实在欠缺,看其他的皆是无用,不若就将史记吃透,这一本便足够发挥。”
“好。”
山月又回去将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程昭昭。
“史记?”
程昭昭看着厚厚的一册史书,兴致不是很高。
山月劝道:“小姐不是想给咱们侯府挣些面子吗?既然表少爷都指名道姓了这一本,那必定是有用的,小姐还是多看看吧。”
看自然是得看的。
程昭昭叹一口气,瞅瞅那边桌上的食盒,眼睛眨巴眨巴:“吃完了再看!”
今日的午膳有山间鲜嫩的笋尖,做成了酸甜口味,程昭昭胃口大好,就着一整碗米饭吃了个干净。
在榻上躺了整整一天多,吃饱喝足,精气神也上来的她想去外头走走,便穿戴严实,拉着山月到外头廊下转了转。
这边是女舍,男子轻易不会过来。
她们只在门口和廊下转悠,路遇的好几个都是活泼娇俏的姑娘。
“你是新来的程昭昭吗?”
有个挽着双丫髻的姑娘笑盈盈地停下来,主动同她打招呼。
她身上穿的,正是苍南山书院统一的圆领白袍。
“是。”
程昭昭有些兴奋,心想,这兴许会是她在山上认识的第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