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朕何尝不知道你不愿意,朕又何尝愿意。”
“且不说你是我的女儿,就是这公主二嫁的耻辱,便是要写在史录上,被后人耻笑百年的。”
“可是朕,又有什么办法?”
皇帝长叹一声,唇边是毫不掩饰地苦涩。
宋善宁垂头不语,因为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皇帝揽了一下她的肩膀,说:“或许你心里觉得父皇是在哄骗你,但是父皇说得全是实话。”
“十七年前,你母后刚刚被诊出喜脉,看月份,便知道不会是朕的,当时的我,真的很生气,也或者,是恼怒,你母后本想将你流掉,但是朕实在不忍。最后,她还是在朕的默许之下,将你生下来了。”
“朕原本想着,一个孩子而已,朕将你养大就好了,其它的一切,都有旁人来管。”
“可是当你唤我第一声父皇的时候,朕真的心软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宋温的眼底是怀念的,沉溺的。
宋善宁不自觉地被那一缕情绪打动,忍不住唤了一声,“父皇……”
宋温回过神来,笑着摸摸她的头,小声道:“善善,或许你不知,朕在你之前,是还有一个孩子的。”
“那是一个男孩儿,是朕的长子。可惜朕并没有见过他。”
听他竟然在此时提起谢谌,宋善宁心头一凛,肩背立刻绷紧,只怕皇帝其实是在试探她。
但显然,宋温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是接着道:“甚至不记得他的生辰。”
“有时候我看着你,就忍不住回想,那个孩子要是还活着,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模样。”
宋善宁忍不住开口唤他,“父皇,他……死了么?”
宋温不欲多说,点了点头。
他或许只是有些愧疚,毕竟别人的女儿都能养这么大,自己的嫡长子却被自己亲手逼死。
但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对宋善宁提起。
“总之,朕说起这些旧事,其实就是想说,在朕的心中,你就是朕的亲生女儿。”
“朕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因为你非我亲生。”
“而是因为,朕是大燕的皇帝,而你,是大燕的公主。”
“所以,做出这些取舍,是在其位必须承担的责任。你明白吗?”
宋温说完这些,宋善宁许久都没有出声。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眉眼之间难掩颓态。
宋善宁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父亲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她摇摇头,跪坐起来,伸手替宋温揉按他的肩膀,“父皇。”
“父皇,谢谢你同我说这些,我很感动。”
她的语调不再平静如死灰,宋温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反手捉住她的手腕,“善善,你真得愿意体谅父皇?”
宋善宁靠在她的肩上,披散着长发垂落,她盯着发尖,说:“我并非不知好歹,父皇的心思,我自然明白。”
宋温高兴地说:“善善,你果真懂……”
可还没说完,又被打断:“可是,父皇,我仍是不愿嫁。”
宋温愣住,“善善,你说什么?”
宋善宁不是在赌气,也不是故意想要惹怒他。她拎着裙摆往前蹭了蹭,父女两人挨得很近,她轻轻开口,语气似劝慰也似倾诉,“父皇,我如何不懂您的心思,身为公主,为国和亲义不容辞。可是,我嫁过去后,真的能救得了大燕的百姓吗?”
宋温一怔,说不出话来。
宋善宁接着道:“父皇,您是皇帝,自然比我更了解大燕。其实,我们不缺将军,更不少士兵,缺的是斗志,是自信。北夷于我们,不过区区蛮夷荒野,国土不如我们十一,军队更是少之又少。”
“我们这般一再退让,只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我才刚刚成亲不久,恒略甚至远在前线,您若是在这个时候为我与楚恒略和离,难道不是让武将们更加心寒?”
她声音徐徐,好似一缕吹散炎热的清风。
宋温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道:“不,你不懂。”
“大燕沉疴顽固,不是说硬气就能硬气得起来的。”他有些落寞的摇了摇头,看着宋善宁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怜悯,“善善,你还小,不会明白。”
“更何况……”他又叹了口气,但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女儿面前,不该暴露太多软弱。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是宋善宁知道他想说什么。
——更何况,窦承已经殉国,皇帝的手里,也没有什么可用之人。
其实,窦承没有死,可他站在谢谌的那一边,也不再是皇帝手中之盾。
宋善宁并不知道窦承和谢谌到底有什么过往瓜葛,此时动了动嘴巴,还是什么都有说。
皇帝见她不再开口,以为她终于被自己说服了,最后摸了摸她的头发,起身离开了。
宋善宁小声恭送他离开,其实神思已经飘远:
原来,现在能救自己的,真的只有谢谌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不会断更,因为已经在收尾阶段了。
第51章 初吻
从宋善宁的公主府离开后, 谢谌没有回过宁阳长公主府,而是到他在城中的几个联络点,亲自见了几个暗中追随他的大臣。
他们多半都是先苗氏的臣属,苗若枫的旧交好友, 当初因为苗家灭门而被牵连, 这许多年来在朝中郁郁不得志,不得皇帝的宠信。
如今听说当年的嫡长子未死, 多半都顺从站队了。
不过, 这些人爵位高, 权力却很低。
而且都是只会振臂高呼的文臣,对于谢谌夺位来说,用处并不很大。
但是谢谌各个都以礼相待, 只因他此时需要这些力量, 哪怕十分弱小。
见过这些大臣之后, 谢谌又去了一处,走得偏门, 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篆字:“徐国公府。”
是宰相徐兴的府邸。
除了窦承之外,徐兴才是他最有力, 最坚实的臂膊。
朝中七位宰相, 只有徐兴最年轻, 是去年才升任这个位置的,在朝中的影响力和势力也不如元辅和、高随。
但他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谢谌轻车熟路地走进徐兴地书房, 房门半敞着, 徐兴坐在书桌后奋笔疾书地写着什么,烛火跳跃, 在桌案上投下一片晕光。
谢谌走进去, 主动关上门, “徐大人。”
徐兴抬头见是他,并不意外,他朝谢谌点点头,但也并未放下笔。
谢谌并不介意,他走到一旁的圈椅上随意落座,安静地等着。
大约两刻钟后,徐兴停了笔,才终于起身道:“公子见谅,老夫慢待了。”
谢谌站起身,亲自将他扶起来,“徐大人不必多礼。”
抬眼瞥到桌案,一封长长的奏折摆着,密密麻麻看不清内容,可看字体紧凑潦草也该知道,落笔人的心思有多么焦急。
谢谌说:“徐大人,朝中情势不好?”
徐兴亲自给他倒一杯茶,语气之中难掩疲倦,“还不是北夷的事。想必公子已经听说了,今天陛下的宴会上,北夷王阿牧仁当场提亲,向陛下求娶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当场拂袖离开,”说着,他又转了语气,是对宋善宁的惋惜,“这么荒唐无礼的一件事,竟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还不如一个弱女子有骨气,这大燕若是再这样下去,唉……”
后半句牢骚到底还是咽了回去,没有对谢谌说出来。
早在皇帝第一次在书房与朝臣讨论此事的时候,宰相之中,就只有徐兴一个人与旁人态度不同。
他虽是文臣,祖上却是武将。
这些年在尔虞我诈的官场浸润多年,难得的没有放下铮铮傲骨。
这也是谢谌会找上他的原因,而徐兴没有过多考虑,就答应同盟,也让谢谌有些意想不到。
不过,谢谌也很明白。与其说,徐兴支持的是他,还不如说,他更想找一个新的希望,让如今的大燕彻底的改天换地。
看他连肩膀都有塌下来的趋势,谢谌主动宽慰道:“徐大人放心,窦将军守在边关,伺机出手。阿牧仁狂妄,才会亲自到燕京来,我却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已经足够徐兴了解谢谌。
他知道这位皇长子并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主子,是真的步步经营,在筹谋,在策划。
徐兴道:“有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谢谌说:“漠北有窦将军,朝中,却还是要靠徐大人了。”
徐兴道:“公子放心,在下不敢说只手遮天,却也有几位出色的门生,在朝中担任要职,且各个都是清白出身,有凌云之志。”
“如此一来,我便没有不放心的了。”谢谌这次来,其实还有别的事要与他商量,“眼下阿牧仁在京,我想,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
徐兴神色微动,“公子的意思是……”
谢谌微微一笑,“我今日来,就是想求徐大人帮我办件事。”
徐兴道:“公子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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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温来过之后,宋善宁的寝殿便被锁了起来,也不知是皇帝的吩咐,还是林皇后的命令。
宋善宁瞧着那紧闭的大门,神色喜怒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