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掉河里被冲走了,一匹冻的走不动路,宰了。”
官兵提醒他:“宰马吃肉是死罪,你要记得向王上求情。”
他站不稳,被灌了半斤烈酒,两个人架着扶去雒城王宫。
老燕王正等着见他。
老燕王发须都已白了,裹着一千只银狐腋下皮毛做的氅,坐缀满宝石和大秦珠的座上,王殿里挂着西域大食的织毯,左向设案的地方,放着一只弯月铁弓,右向当设鼎的地方,放着一只约莫半人高的熊头,咧一嘴白牙。
老燕王缩在皮毛里打盹,女侍轻轻叫了他几次,他才睁开眼睛,睁眼的同时就将手伸入侍女单薄衣内,揉捏其中软处。
直到那侍女咯咯笑着说:“王上,去豫章国的人回来了。”
老燕王闻言将她一把掷开,那侍女站不稳,闷闷一声坠到座边,不敢呼叫,跪着膝行退去。
燕王从座上探出半个身子,问额头几乎低到地上的使节:“良弼怎么说?”
使节道:“豫章王说……咱们的军马不能去燕山草场就食……先前答应给的五万石粮草,恐怕也到不了了。”
燕王勃然大怒:“竖子怎敢毁诺?他与孤王相约共反,临了又作缩头忘八?!他以为现在苟且,那黄口小儿的皇帝就会留他一条性命,有他作富家翁?真是驽马恋栈豆!愚蠢!荒唐!”
使节唯有在地上发抖的份,怎敢答话,听他逼问豫章王毁诺的原因,小声道:“豫章王说,王上没有按照与他的约定明年春天再起事,王后和世子都还在长安…………”
“唯有齐良弼有妻儿?孤王就没有妻儿?!”燕王咆哮道:“我孙儿阿茂的头颅还悬在长安城外,睁着眼睛看着他呢,为这等琐事误了大事,蠢猪!蠢狗!竖子!竟敢戏耍孤!”
老燕王如一只暴怒的老虎,眼珠凸出,白须疾颤,来回在座前走动几步,指着使节说:“你,再跑一趟。与他陈明利弊,只要孤王战败,就是黄口小儿秋后算账之日,到时候他全家也要死,不如牺牲个王后,到时候权柄在握,纳多少姬妾不可?生多少孩儿不可?……”他忽又止步:“这蠢人为尺寸之利所惑,不是成大事者,将为人宰割,终丧于一刀斧手!”
眼一闭,萧萧竖立,喟然长叹:“若我阿腃还在,若我阿腃还在……我何至于孤掌难鸣。”
使节唯唯诺诺,小声道:“可豫章王说了,如果再见咱们的使者……不问缘由,定斩不饶。”
老燕王倒吸了一口凉气,怒的浑身战栗,说不出话来。他猛地朝身侧架上拔出一剑。
那使节犹道:“臣在路上宰杀了一匹即将冻死的战马……求王上看在臣朝夕奔走,险些冻死的份上,宽恕……”
他话还没有说完,老燕王的剑已经洞穿了他的喉咙,血液喷溅而出,血滴染红了摆在一侧的熊头,它张着被染斑驳的尖齿,眼睛投入血滴,血丝爆眼,目眦欲裂。如将吞噬所见的一切。
“燕地无跪死之儿郎,与我戎装,持我戈矛,放出良马千匹!”
“孤便剩下一人,也要与那黄口竖子决一死战。”
……
齐凌这几日堪称焦头烂额。
在散关用兵,钱和粮草花的如流水一样,虽经先帝一朝,仓廪丰实,贯朽粟腐,这点钱还耗得起,但这些钱原本可以用在别处。
大把大把的钱和粮食都被花用来与一老朽内斗,属实肉疼。
大司农在每隔三日的朝议之后总要单独来报军费用度。
“陛下对臣的治粟内吏脸色还是好一些。”大司农道:“钱又不是花给他拿家里去求田问舍的,陛下吓坏了他,臣这上峰也不好当。”
“前日十万石,昨日十万石,明日什么,三十万石?”齐凌问。
“冬日用兵本就比春秋用兵耗费多,蒋老将军又不懂节省,是三个钱当一个钱花的,筹措三十万石粮草,他只怕还嫌不够哩。”大司农一本正经的掰着手指头给他算,司隶地区的粮草动不得,要从哪几个地区调,一调粮草又涉及到运粮的费用。一笔一笔算下来,数量惊人。
齐凌转脸对人说:“去,下旨让蒋老将军还是省着点花。”
那人没走到一半,他又喊住了。
“停住,罢了,随他花。”
这一来,语气就有颓丧的意思,大司农瞅准机会,便即去了。
大司农走后,一般就没人敢来了。
因为皇帝听了花出去的军费,心情一定很差,任谁来都是一顿臭骂。
故而这日京兆尹听说皇上诏他进宫,且刚才才见过了大司农,便如五雷轰顶,万般不愿。
他硬着头皮站在宣室殿时,齐凌正在喝一碗汤,氛围还算随意。
京兆尹也逐渐放下心来。
“爱卿近日和你夫人还算情谐?”
京兆尹惧内之名远传长安,无人不晓。然他尚抱有一丝侥幸,认为不可能上达天听,遂道:“情谐意好,举案齐眉。”
“举案齐眉。”齐凌重复了一遍,搁下了勺子:“是爱卿夫人抛掷了桌案,砸在了爱卿的额上?”
京兆尹当即咳嗽震天,惊得宫人捧盂奉帕,一阵躁动不休。
待他平静些许,皇帝以手撑案,淡淡看着他。
京兆尹只得苦着脸道:“劳陛下忧心,臣这是家事。那衰女子……那衰女子虽然嚣张跋扈,但也止颐指气使臣一人,未曾做过逾矩的事,未曾蛮横欺辱他人,还望陛下勿要怪罪,臣回去一定严加管教。”说着竟要行礼叩拜。
齐凌忙令人扶了他。
“爱卿言重了,朕此意并非怪罪。”他低头搅着那汤:“朕唤爱卿来只有一事,朕有个弟弟,娶了一妇,那妇人有些脾气,只有很小的脾气,比起你那妇人还是要温存一些、温存许多……自然是朕的弟弟做的事有些不妥在先,误会了她的好意。他心里很后悔,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同那妇人开口。故……故求朕请教爱卿,他当如何是好?”
“是哪个殿下?恒王殿下?”
“不是。”
“那是景王殿下?”
“也不是。”
“就剩下梁王殿下了,可殿下才十二岁,并未成婚。”
齐凌冷冷道:“你只说,不要问。”
京兆尹遂又问:“那妇人打他了?”
“……没有。”
“骂他了?”
“也没有。”
京兆尹一拍大腿道:“嗨,这最不好办,这是怒极了。负荆请罪吧,让殿下花园里找点小石子一铺一跪,早一日去早一日好。”
齐凌沉默良久,搅汤的动作越来越慢,一张面庞阴沉得欲滴下水来。
京兆尹当即恍然,忙道:“不可,不妥!殿下王孙贵胄,金玉之尊,岂能如此。”
皇帝没有说话。
京兆尹陪笑道:“臣知道有一法,是定然灵验的。”
皇帝抬起头来,目中透露出几分兴味。
京兆尹趋近身体,小声的,小心翼翼说了几句话。
齐凌听罢了,搁下汤勺,若有所思。
京兆尹见他喝茶那盏玉盖莲花,镶嵌着女人用的青红珠,隐隐还透着一股凉丝丝的甜香。便问:“陛下这汤是谁奉的?”
“吴夫人。”齐凌道。
京兆尹似懂非懂,一脸高深莫测。
“近日用兵,正是大废钱粮的时候。都做好了,朕不忍弃。”
京兆尹点点头,意味深长,道:“千万莫让陛下那位惹怒了妇人的弟弟效仿陛下。”
“……”
*
作者有话要说:
*地名勿考,架空的多。雒城实际是在巴蜀,架空到了西北。
*“驽马恋栈豆”是司马懿和蒋济说曹爽的话,借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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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定疆(十一)
当前未央宫的形势, 各宫人眼里明镜一般。
皇后几乎算得上是独宠,又手握重权。
曹舒何等精明人, 即便收了吴夫人不少好处, 与她大开往宣室殿送东西的方便之门。
还是将她种种小动作,事无巨靡,又都报往椒房殿。
如此一来, 皇后又赏赐他一遭,两面都有好处,又两面都称得上尽心。
奇异的是, 吴夫人如何殷勤的这些消息皇后听多了竟恼怒起来, 呵斥了近日新送讯来的那人:“不要什么粥饭汤食的事都拿来烦孤。”
曹舒琢磨了半日, 始终不觉得以皇后平素的隐忍说得出这句话来。
皇帝的粥饭汤食,可不就是她的份内之事。
如今怎么又变成烦她了?
怎么咂摸都又奇兼怪,直觉帝后关系已经发生了及其微妙的变化,曹舒遂令手下人这些时日抖擞精神办差,不得行差踏错。
……
朱晏亭近日有些不快。
她知道她的声名在朝中近很狼藉,御史台参她无法无道,恣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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