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然低下头,贴着她的脑门蹭了蹭,却没有说话。
清嘉哼道:“陆云卿?”
宋星然捧着她的面颊,浅淡地笑了下,但那笑容所含意味却颇为复杂,愧疚有之,心疼有之,还有点不由分说的......害怕。
也是酝酿了一阵,宋星然才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曲烟波。”
曲烟波?
这个名字远离清嘉实在很久了,她迷糊了一瞬,想起从前的时候没忍住揪着宋星然的衣袖,气笑了。
自他们离京往凉州去后,曲烟波便仿佛消失了一般,此后清嘉再回京,有关于她的传言已经很少,但提起的,都说她是被宋星然藏到哪个隐蔽的庄子享福去了。
连清嘉也如此以为了许久。
直至后来,二人互证了心意,清嘉才敢半开玩笑地说起这段往事。
宋星然说,是将曲烟波送了去安北那等蛮荒之地,有人看守着,叫她永世不得回京。
他的人都是饭桶么?如今她回了京城,还敢堂而皇之地害他,足见宋星然对曲烟波仍有仁慈。
想起昨夜受的苦楚,如今浑身也是不舒服,清嘉气不打一出来,也不想碰着宋星然,艰难地挪开了身子,转头用个后脑勺对着他。
宋星然苦恼地哎了声,又凑近去搂清嘉:“我的乖乖,是我错了,妇人之仁,当初......”
当初是见曲烟波确实忍辱负重,颇为得力,才没下死手。
但这些话宋星然可不敢说,解释能有什么用,还是乖乖服软认错才对。
哪怕清嘉只用后背对着他,宋星然仍毫不犹豫地搂着她的后腰,将人结结实实地抱住,低声下气地:“我知错了,夫人。”
“全是我的疏忽,没有加派人手看管曲烟波,更没有察觉她偷偷回京。”
“你打我骂我都好,只是如今你身子还虚,万不能生闷气的。”
宋星然捏着清嘉的手,在自己面颊上不吝惜力气地拍了几下,都打出红印子来,清嘉才蹙着眉缩开手:“打得人家手疼。”
但口气已带着笑了。
宋星然知她脾气已经过了,忙抚了抚她的心口:“莫生气,莫生气,咱们清嘉要开开心心,才能漂漂亮亮。”
哄小孩呢?他哄宋曦都没这幼稚的劲儿。
第86章
清嘉抖了抖肩膀:“你快将我闷死了。”
宋星然才嬉皮笑脸地挪开了稍寸,只是大掌仍扣在清嘉腰上,低声解释:“你这次着了曲烟波的道,还有旁的缘故。”
“什么?”
宋星然娓娓地解释了曲烟波与萧氏兄妹的关系,清嘉从一开始的眉头紧皱,直至后来的淡然,她摇头笑了笑,是笑自己识人不清,是笑自己被人算计裹挟。
她早就觉得这对兄妹奇怪了。
毕竟是养了一年的的孩子,虽没有花费几多心思,清嘉还是有种被背叛的无奈之感,她自诩不是心胸宽大的,往宋星然怀中钻了钻,委屈道:“背叛、伤害过我的人,我并不想宽宥。”
宋星然淡淡哼了声,低头在她发顶吻了吻,是一阵苦涩的药香气,提醒着他,她是受了怎样的苦。
“知道了,此事我会处理。”
清嘉听了声,抬头去看他,却只见他眼神悠远,显露出冷漠残酷的锋芒,他微抬的下颌与高挺的鼻梁骨形成一道冷厉的锐角,当即心头一凉,扯住他衣袖:“夫君,你莫不是想杀了他们罢?”
他倒是想过。
宋星然垂眸望清嘉,方才的冷酷又荡然无存,桃花眸柔和幽邃,仿佛夕照下的碧波:“不会。”
他大掌贴在清嘉后颈,力道柔和地抬高,与她额心交抵:“我也想过要他们死,但想了想,终究要与你同曦儿积些福德,我便不私下处置他们,已命人绑了,发送至官府,便依照律法处理。”
这个说法,清嘉很满意,她并不愿宋星然手上沾染太多鲜血。
宋星然顿了顿,又说:“至于那哥哥,算是做了件好事,我姑且放过他。”
“你不是说,他想读书么?我送他去曲驰书院,你看如何?”
清嘉偎在宋星然身上,他声线偏低,与她说话时又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轻轻柔柔的,听得她本来便困倦的神思越发涣散,不知不觉又要睡着,说到此处时,她只听见耳畔有他的声音缓缓流淌,慢慢地阖上了眼,大致听他问了句,迷糊地嗯了句,便彻底陷入黑甜梦乡。
此后,清嘉身子骨始终不见好,直至八月十五中秋夜宴,清嘉仍是病病歪歪的,宋星然虽恨不得将清嘉揣在口袋中,但兹事体大,也得咬咬牙入宫。
宋星然临入宫前,还再三交代:“你得按时吃药才是,乖乖的,待我回来带夜宵与你吃。”
清嘉喝了十来日的药,觉得自己周身一阵药味,更是嘴都苦了,她与明大夫确认过,自己身体究竟有无问题。
明大夫都说,那虎狼之药确实伤身,只能慢慢将养,什么灵药也不好使,宋星然之所以还强烈要求清嘉继续服用补药,那却是关心则乱了。
所以,清嘉都将药偷偷洒了。
但十四那日,宋星然想着十五要入宫,又得浪费大半日不得陪伴清嘉,早早回了府,问下人夫人在做何,说是在睡午觉。
回房时,听雪在门边,本来她作势要通传,被宋星然一个眼神阻止了。
但清嘉被送药的童子闹醒了,又是一碗黑黑糊糊的的药汁,远远瞥一眼都要恶心反胃,她挥挥手,将小童子打发走了,环视了空荡荡的房间,良心不安地将药水倾倒在花盆中。
宋星然一踏入内房,只见清嘉披着件单薄的寝衣,薄薄一层纱,自身后甚至能看见微凸的蝴蝶骨与雪色的肌肤。
她连鞋子都没穿,赤足踩在地上。
如今都中秋了,她近来总说头疼脑热,还敢不顾惜自己身体,当即出声阻止:“嘉嘉!你这是做什么?”
他走起路来,一点声都没有,清嘉猝不及防一激灵,浑身抖了下,手上便握不住东西,瓷碗咕噜一声滚落,在地衣上发出厚重的闷响,未倒尽的药汁也洒了出来。
宋星然眉头紧蹙,压着声问:“祝清嘉,你这是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都瞧见了。
他气势磅礴地逼问,清嘉愣在原处,颇有些手足无措,眼儿瞪得滚圆的,既无措又无辜。
本来忙着倒药,鬼鬼祟祟,未来得及穿鞋,如今被他凉飕飕的眼神一盯,觉得有阵凉气自足底升腾,踩了踩地。
宋星然自然看见她的小动作,更觉得恼怒,绷着一张俊脸,将人拦腰抱起,虽然生气,还是轻拿轻放,摆回了床上。
他一握,果真是冰冰凉凉的。
本来想保留点气势,一开口却似苦口婆心的老妈子:“嘉嘉,你能不能不要任性,好好照顾自己身子?”
清嘉才不怵他,伸腿在他手心上踩了踩,百转千折地唤了句:“夫君——”
宋星然气笑了,唇角弯了弯,又强压了下来,装作一副还在生气的模样,口气却分明软化:“不许撒娇。”
清嘉凑在他唇角亲了又亲,光明正大地躺入他怀中。
宋星然从来不会推拒清嘉的吻,在一声声“夫君”中迷失了自己,更兼他发觉清嘉躯体是冰冰凉的,又主动张开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在她鼻尖惩罚性地咬了口:“记得乖乖喝药。”
清嘉阳奉阴违地点头称是,不与他辩驳。
次日宋星然出门时,还未到吃药的时分,只能如此再三嘱咐。
清嘉笑嘻嘻地将他送走,一回头便将补药哗啦啦倒了。
——
宋星然不大安心地入了宫。
皇帝本来身体虚乏,不欲操办,可巧谢云嵩在江南查访时,寻到个老道士,早年间以医毒双绝闻名江湖,此后归隐山林数十年,因二人算有些故交,老先生勉强答应出山,这才引入宫中,与皇帝暗中看过,果不其然,是中了毒。
此毒名唤柳木花,被混入皇帝服食的丹药中。
皇帝自兵变后,便大病了一场,他早年征战,积年的骨痛旧患都复发,十分难挨,以至夜里睡不着,白日精神既差,脾气更是暴躁,日渐虚乏。
所以贤妃才在他丹药中混入了柳木花,对外则称是自乌泥山求得的能麻痹感知,减缓疼痛,只有一点,长期服用,会叫人在不知不知觉中上瘾,更会掏空人的身体。
那老道说,皇帝的瘾已然不轻,若用舒缓的方式戒断,需得皇帝配合,因药瘾一上来,他便会察觉自己身体异样。
若用暴烈的方子,只需三两剂猛药。
只是这样一来,皇帝的寿命不过半年。
李炎听后,默了一阵,最后仍决断:用猛药。
他已不需自己的父亲再活了,事情总归要有了断的。
猛药一下,皇帝精神陡然好转,精神大振,俨然又回府了往日神采,但宋星然心知肚明,这是将往后的寿命提前燃烧了,电光石火一瞬罢了。
原本打算操办的中秋夜宴,亦然大张旗鼓地操办起来,但经历过上回的兵变,皇帝的防范心大增,受邀在列的不过阁臣与几个宗室王爷,且完全交由李炎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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