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马家军轮番涌上,人数越来越多,弟兄们终是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风,血红色的尸体沿着从栖山脚下一直铺到东门外。
马家军的云梯一架架搭上城墙,守将带着兵士们奋力抵抗。
从栖山上,唐玉山面色阴沉地看着山下的一片血红,手中的皮鞭攥的吱吱响。
他几步跃下山顶,正要赶回从栖山庄,又不舍地停下脚步,望向那个守在南城楼上五天五夜,被一群执盾的侍卫护在中间的身影。
几日没有回来,门前石子路两旁的兰花开的素雅怡人,淡淡的幽香飘散在院子里。
对比山下的人间炼狱,这里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除了山下传来若有似无的惨叫哀嚎声。
四个侍女哆哆嗦嗦地躲在角落,见唐玉山回来瞬间有了主心骨,忙出来见礼。
“去把唐武叫来,再多找点儿吃喝送来!”
唐玉山沉声吩咐,走在门口站定了,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后推门进房。
杨君兰淡然坐在榻上绣着鸳鸯枕头,身边放着个已经绣好的。
大红色的枕面上,一对鸳鸯活灵活现地在水中嬉戏,旁边绣着一个金灿灿的喜字。
她见唐玉山回来,手上骤然一抖,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唐玉山走到榻边坐下,看着杨君兰通红的双眼,剑眉一蹙,“夫人,丫头成亲还有些日子,别这么急着绣,你身子不好,差不多得了,剩下的让下人绣呗。”
杨君兰抬眼打量着他,像是想问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庄主”,门外占五急促的声音传来,唐玉山起身两步迈出门外,“说!”
占五怕吓到杨君兰,故意压低了声音,“庄主,东门那边快要守不住了。”
唐玉山没有一丝讶异,一双虎目灼灼逼人。
“留两百弟兄守在山上,剩下的全部抄家伙跟老子下山!”
“是!”占五领命,忙跑去召集人手。
唐玉山转身推门进房,径直走向里间的床边掀开被褥和床板,下边露出一道石门来。
他在石门边沿敲击两下,嚓的一声,石门向外旋开,里面是一条漆黑的暗道。
杨君兰放下手里的针线轻飘飘地走进来,虚弱的脚底下没有一点声音。
“你要下山去?”
唐玉山顿了一瞬,走上前拥着她,扯着嘴角笑道:
“夫人别担心,你爷们这就下山把丫头和小子给你带回来,让唐武陪你进密道躲躲,等我回来就接你出来。”
房门没关,唐武慌慌张张地探头进来,背后别的棍子卡在门边。
“舅舅,舅母。”
“进来!”
唐玉山斜眼瞟向他,声音难得柔和了几分。
唐武双手抓着衣袍前襟,壮着胆子走进里间,瞥见床下的密道惊得瞪大了双眼。
他在从栖山庄生活了二十年,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条密道。
“陪你舅母进密道躲着,这儿一直通到北面山下,里面有一箱黑火.药,要是有人发现就炸蹋了这儿,带着你舅母下山!”
“唉!”唐武重重地点头。
四个侍女备好了吃喝候在门外,无令不敢进来。
唐玉山微扬着下巴,唐武忙去门口,把两个三层高的食盒和两桶水都搬进密道中。
杨君兰从衣架上取来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唐玉山的铠甲外,帮他把带子系好,抬眼看着他,眼中充斥着无尽的不安与依恋。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躲进密道中,但她知道,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
唐玉山摘下腰间的匕首,塞进杨君兰手中,“夫人,这个你留着防身。”
“玉山……”杨君兰声音微微发颤。
嫁给唐玉山二十年了,她无数次在心里这样唤他,却是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出口。
唐玉山怔了一瞬,一把抱住她,笑着哄道:“夫人别怕,你爷们去去就回来!”
他脚步沉重地走出门外,面上柔和的笑容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言喻的悲凉与决绝。
浩风堂门前的甬道上挤着八百多个弟兄,唐玉山大步迈进浩风堂,扬手将皮鞭扔在梨花椅上,接过占五递来的长刀高举在头顶。
门前的弟兄们各个手持利刃,高声呐喊,跟随唐玉山从北面石阶冲下山去。
第82章 垂泪
东门外的弟兄们已经死伤大半,密密麻麻的尸体彼此交叠在一起。
守将满血是血,带领一众兵士挥刀斩落爬上城楼的马家军。
城门处,巨木一次次猛烈地撞击城门,巨大的冲击力仿佛直接撞击在将士们的胸口上。
眼见攻上城楼的马家军越来越多,守城的将士马上就要支撑不住,北面山脚下突然传来一阵极为尖利刺耳的马鸣声。
唐玉山骑着玄龙马讯如疾风一般冲向东门,黑色斗篷在风中狂舞,猛地挥舞钢刀斩落推着巨木撞击城门的马家军的头颅。
身后的八百弟兄跟着杀红了眼,只攻不守,顷刻间眼前猩红一片,刺鼻的血腥味直冲脑门。
苦战多日,萼州军筋疲力竭,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各个都满脸坚毅,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力杀向马家军。
南城楼堆满了尸体,鲜血浸染了离善朴的靴面,面颊上的血珠衬得他脸上更加惨白。
给父亲写信求援已经过去整整六日,父亲依旧没有回来,或许萼州的这场劫难是注定躲不过去了。
主簿王勉火急火燎地赶来,“大人,东门外从栖山的弟兄们死伤殆尽,唐庄主也身受重伤,东门快要守不住了!马家军趁机攻上从栖山了!”
离善朴登时眼前一片漆黑,身体不受控制地虚晃着。
崔勇将军满身是血地提着刀上前,气喘吁吁道:“大人,刺史大人到现在还没回来,这城怕是守不住了,末将在这顶着,您赶紧带着百姓出城,留着性命,将来和刺史大人夺回萼州城,为末将报仇!”
“是啊大人!”王勉在一旁附和。
“谁杀了离善朴,赏黄金百两,都给我冲!”
城下的马家军也已经疲惫不堪,马本初扯着脖子嘶吼来鼓舞士气。
离善朴无力又坚决地开口,“立即开启北城门,让百姓尽快出城。”
“大人,那您呢?”王勉和众侍卫异口同声道。
离善朴苦笑一声,“我的身体这么值钱,够马家军抢一阵子,还能为百姓多争取些时间。”
“大人!”刺史府的一众侍卫纷纷跪倒在地。
离善朴微垂着头,掩饰着眼里的泪光。
“王主簿,你马上去一趟离府,让泓澄带着府中所有的侍卫护着唐棣从北门出城。”
他停顿了一瞬,攥紧双拳,强忍着胸口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若是她不肯走……就把她绑出城去!”
王勉只得领命奔去离府,崔勇跟在离善朴身边多年,知道劝不住他,低头叹息一声,提着刀冲上城墙边抵死拼杀。
离善朴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从栖山南面山顶,神情悲戚又懊悔。
他终究是连累了唐伯伯和唐伯母,连累了他的棣儿。
离府的大门紧闭着,侍卫们时不时出门巡视一圈。
门仆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与往日里没有半点差别。
萼州城内出奇的平静,偶有背着包袱准备逃难的百姓,见到离府平静如常,又都返回家中去了。
离府内,唐棣独自坐在离善朴的卧房里,看着墙上新画好的兰花图满意地笑着。
花开并蒂,挂在他们的洞房里最合适不过了。
兔子风筝放在家里没有带来,等离善朴回来了,和他一起再做一个挂在墙上,还画成兔子抱着木头啃的样子。
不对,是雕花木头。
唐棣笑意晏晏,晶莹的泪花却在眼中闪动。
离善朴几日没有回来,她没去城楼找过他,也没有派人去打探消息,只顾着按图上画的样子布置他们的洞房,静静地等着他回来。
吩咐府中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府,更不得听信、散布谣言,搅乱民心。
卧房的门敞开着,泓澄神色颓然地站在门口,“唐姑娘,王主簿刚来传话,公子命属下即刻护着您出城。”
唐棣的心猛地一抖,战战兢兢地上前,“离善朴呢?”
“公子他……已经下令开启北城门,让百姓出城,他会留下守到最后一刻。”
泓澄眼圈泛红,努力让声音不至于哽咽。
唐棣眼中的泪水围着眼圈盘旋,声音微微发颤。
“我爹呢?”
“唐庄主此刻还在东门外与马家军厮杀,王主簿说他受了伤,东门快要守不住了。”
泓澄闭着眼睛,睫毛根处浸出一层细润的泪珠。
他恨不得马上奔去南城楼挡在离善朴身前护着他,可保护唐棣出城无疑是离善朴交予他最后的任务,他不想辜负他的信任。
他知道唐棣绝不会同意出城,心里又极为敬重她,不敢像离善朴说的那样对她动手。
本想瞒着她,把她骗出城再说,可编造谎言对他来说实在太难。
唐棣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泓澄,你马上让府里的侍卫全部去北城门,帮着百姓尽快出城,不必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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