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寻常,毕竟这位表妹自幼锦衣玉食,又颇得旁人艳羡。
被这样娇惯着长大的贵女,有这样一点儿娇气的性格,其实从来都无伤大雅。
只是沈琅怀不喜。
所以每每李氏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都是不置可否,虽然并未明着拒绝,但是其实李氏自己心中也多少明白。
反复提起,不过是因为不死心罢了。
沈琅怀刚刚踏出殿外之时,却又听到李氏在身后叫住自己。
他顿步回头,听到李氏这么问道:“你父皇在前日见过你,那日在干清殿,他和你说了什么?”
沈琅怀听得分明,却又没答,食指碰了碰拇指上的扳指,却倏地想到了那日。
沈兆自病后,很少见人,除了寥寥几位臣子,偶尔见一见宫妃以外,还有沈初姒以外,几乎就没有再见过旁人。
而后来病情加重之后,就只见过沈初姒和谢容珏两人了。
而他生前的最后一面,则是见了沈琅怀。
或许是自知自己时日无多,想同太子讲讲朝政大事,又或者是朝中盘虬错节的世家关系。
沈琅怀出身正统,品行才学样样都是皇子之中出类拔萃的,自从监国以来就被言官称赞为有治世之能,沈兆重病而起的那点儿朝中波澜也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上下再无异心。
众人都以为沈兆见他,是为了遗诏传位一事,其实并不尽然。
当日,干清殿内当时处处都是弥漫开来的药味,沈琅怀在晦暗的殿内,见到了沈兆最后一面。
其实他与这位父亲并不亲近,年幼时起,沈兆就对他十分严苛,对于朝政都是亲自教导,稍有错处就会严词训斥,也几乎从未笑过。
所以当初,沈琅怀想,他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喜欢沈初姒的。
沈兆所有慈爱的一面,几乎都给了她。
“父皇。”
沈兆靠在引枕之上,掩唇咳嗽了两声,连日的饮药让他的脸上是满满的疲惫,他凝神看了看沈琅怀,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
这一笑,让他的咳意更加忍不住,脸上的沟壑也更为明显。
沈琅怀顿在原地,不解其意。
沈兆动作缓慢地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摸出那个护身符,指着沈琅怀的腰间,“朕也有的。”
沈琅怀垂眼看了看挂在自己腰上的护身符,不知道应当如何作答,只得沉默。
沈兆拍了拍自己床榻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然后缓声开口:“遗诏的事情,朕之前就已经立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朕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了,就只求你这么一件事。”
“阿稚不比其他的公主皇子,所以朕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沈兆说着,又笑了一声,“说起来,阿稚这个名字,当初还是你取的,所以朕现在,也信得过你。”
他摸了摸拿在自己手里的护身符,然后略微显得有点儿浑浊的眼珠看着沈琅怀,“答应朕……护好阿稚。”
*
那只幼猫被沈初姒养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给这只遇到的猫取名叫做雪球。
雪球并不喜欢生人,或者更为确切的说,除了沈初姒,其他的人它都并不亲近,即便是当初同样在雪地里见到的蒲双。
大多的时候,雪球都是喜欢蜷缩在某处,一直等到看到沈初姒,才会站起来,从自己的头蹭着沈初姒的裙角。
这处宅邸大概是沈兆早就已经着手准备了,院中载种的树木都是桃树,虽然已经入冬,但是仍然看得出来这里的桃树都是精挑细选的种类,每一株都生得枝条舒展,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想来就是桃花满枝了。
昨日的雪窸窸窣窣的,今日却难得地出了一点儿日头,蒲双将之前的被褥拿出去晒了晒,梨釉则是蹲在角落之中逗着正在睡觉的雪球,只是雪球并不理睬她,只看了一眼就重新闭上眼睛,晃了一下尾巴。
沈初姒身上披了一件大氅,看着桃枝上积着的一点儿薄雪。
雪球看到沈初姒从房中出来,立刻站起身来,颠颠地跑到她的身边,用脑袋蹭着她的裙角。
梨釉看到沈初姒看着这几株桃树发神,还以为她在可惜之前在拂江院中种的桃树和酿的酒,开口问道:“殿下是在可惜之前树下埋着的酒吗?”
她懊恼地叹了一口气,“都怪我,昨日想着想着就忘了这么一件事,恐怕现在镇国公府早就已经将这些都拔了扔了,这地方惹得殿下这般伤心,我也不想再去一趟了。”
“殿下若是实在觉得可惜,虽然……我今日也可以去那边问问。”
“不可惜。”沈初姒温声,“无事,扔掉也无妨。反正都是些无用的东西。”
“怎么会不可惜,”梨釉瞪大了眼睛,“那可是殿下在绛月殿之时就开始酿的,从未假手于人,除了那位镇国公世子,哪有人能得殿下这般的心意!”
沈初姒垂着眼睑,俯下身摸了摸在自己身边的雪球。
“只有被珍视的心意才会觉得可惜,既然是不被珍视,即便是再如何,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作者有话说:
临时有事迟了一点,一点前评论都有红包~
因为明天考试,有点忙,很抱歉不是肥章(鞠躬立正挨打)贴贴宝贝们啦~
第27章
盛京的雪时常一下就是半月, 往年的这个时候,民间通常会有一个提灯映雪的习俗,但是因着今年先帝驾崩, 上下都不得庆典婚嫁, 这事自然也是搁置了。
雪球这几日被喂养得极好,原本稍显细疏的毛发也长了出来, 比先前在雪地之中的时候, 性子也活络不少, 时不时还会溜出府外, 惹得蒲双梨釉两人在各处找了许久,被找回的时候大概也知晓自己的错处, 会用脑袋蹭着沈初姒的裙角。
雪球仍然只亲近沈初姒,对于其他人都是爱答不理的。
这几日过得极快,过不了多久, 就是新帝的登基大典了。
仁明巷不远处就是远章李氏的门第, 相比于别家的门庭,即便路上还落着雪,李家府邸前每日也几乎都是人来人往。
虽然这倒也是寻常,这毕竟是新帝的母族,旁的人想要拉拢上几分, 也是人之常情。
谢容珏的别院位于仁明巷最好的地段, 檐上积的雪还没有化, 白蔹和寻常一样在院中巡视之时, 突然听到了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之中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的猫叫声。
别院之中从来未有过什么诸如狸奴与犬的活物, 白蔹神色一顿, 只当是哪家跑失的猫, 抬步走过去, 用剑拨开不远处的草木。
只看到在苍翠的茎叶之下,正躺着一只幼猫。
大概只比人的手掌稍大一些,通体都是漆黑的,除了爪上的垫子是很淡的粉色,蜷缩在草地之中,嘴中还叼着一片叶子。
旁的人或许并不知晓,但是当日沈初姒捡到这只幼猫的时候,白蔹正坐在马车之上看着,哪里能不知晓这正是九公主府上的。
他刚想俯下身去提住这猫的后颈,却不想它霎时间往后躲了躲,嘴中还发出轻微的呜咽声,似乎并不愿意。
这猫实在是有些太小了些,白蔹怕自己手下没有轻重伤了它,思忖了片刻,刚想去知会公主府上的侍女的时候,脚下却又顿住了。
他站在原地了一会儿,然后抬步走向书房。
谢容珏一连数日都未曾回府,他那日从拂江院出来,崔绣莹还有谢玄就已经在府门处等着他,为的是他的婚事。
那日的国公府外挂着两盏素灯,正在风中飘飘摇摇的。
“你年岁已经不小了,既然现在已经和九公主和离,日后就好好看看其他氏族的贵女们,我瞧着远章李家的那位四小姐就很不错,还有远阳伯府的洛宁郡主,都是上上之选。”
谢玄亦是看着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沉声道:“往日就是太纵着你了,任着你胡闹,才养成了这样顽劣的性子。日后这婚事,你就算是再如何不甘不愿,都得给我生出子嗣来。”
天上还在下雪。
谢容珏只是哼笑一声,抬步从他们身边经过,却又在谢玄发怒前停下,然后他抛了抛自己手中的铜板,“父亲好像有些事情没有明白,往日不管着我,可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
“有心无力吧?”
他说完,抬步离开国公府。
一连数日,也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谢容珏此时坐在书房之中,手上随意拿着一册书,另外一只手抛着一枚铜板,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之时,抬手将自己手上的书页阖上。
他在书房之中的时候,白蔹很少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现在来找,想来是有什么事情了。
“世子,我刚刚在院子之中,”白蔹躬身,“发现了一只猫。”
谢容珏这几日心情说不上是好,神情都带着一点儿倦怠,听到白蔹这么说话,只是眼睫微抬,语气带着不近人情的意味:“猫?”
“往日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白蔹迟疑片刻,才回道:“原本我也想去找找失主的,但是这猫我认得,就是公主殿下先前在雪中捡到的那只,世子当日也在的,应当还记得吧,我记得世子那日还在马车之中看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