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皱眉,又问了一句:“今日街巷太热闹了,你一个人站在这里被碰到了怎么办?”
原来她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见美人突然红了眼眶,青年有些手足无措地从身上掏出一截帕子:“你别哭啊?你是不是找不见家了?”
也许只是一瞬间,美人笑的很难看,她是笑着,但泪不停地掉。
挽禾点头,她反复地点头。
她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一无所知的青年和喧嚣的人群,她什么都说不了。
她曾经有机会和世上最后一个知晓“挽禾”身份的人离开,但是她太蠢,所以她现在只能笑着点头,笑着流泪。
“我家太远了……我记不清来时的路了。”
真的太远了,远到她什么也不记得。
远到她只要想起就会心脏止不住地抽痛,像被生生撕成了碎片。
青年有些慌乱,但还是努力安抚着她,劝说着远嫁便是这样。如果受了夫家的欺负,便是有多少委屈也无人去说,自己的姐姐也是如此。
他说的又快又急,涨红了脸。
“你能否告诉我,这水流向哪里?”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有着希冀。昭国在齐国西北,齐楚有江河相连。
青年有些奇怪:“邺都的护城河是向东的直接入海。”他顿了顿:“你不是邺都人吧,其实往年的七夕没有这么热闹……”
不知怎的,他看着那双晶莹的眸子,里面是他看不懂的哀伤。但是青年仍小声把话说完了。
“……燕王迎娶陈国公家的小姐,摆了七天的筵席,请了天南海北的戏班子去唱呢。”他语气中有着憧憬。
挽禾有些疲惫地抬眼,笑了笑。
她将镯子褪了下去塞到他的手里:“我用了你的帕子,却没法再赔你个新的了。”
那镯子平日里固在腕上,如今乍一用力整个手背都肿了起来。她好像没有察觉,好似解脱了一般。
青年反应过来挠了挠头:“嗨!这有什么?”
本就是举手之劳,怎么能再拿她的报酬。
他低头看去,却被那镯子的品相惊住,等再抬头时那孱弱的美人竟然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他握拳跺脚,再也没从攒动的人影中看到那抹素色。
……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燕王府的第一位侧妃也许就是未来的贵妃娘娘。
口齿伶俐的小丫头们将新娘子围了个遍,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哪个珠钗更好看些。桃红色的身影身边有太多的人,花团锦簇热热闹闹。
平儿没有带盖头,她坐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的样子。
眉眼开面后都精致了许多。
她原来也是站在新娘子身后的人,如今自己到坐在前面来了。
前院的厅堂中都是前来喝喜酒的宾客,丝竹喜庆绵延传到了这里。她甜甜地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只是坚定。
这是她选的路,选了一条人声鼎沸——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的路。
她手里拿着红色漆器所制成的发梳,顺着青丝梳到底。
侧妃是可以用三翅凤的钗,她偏过头去看那金色首饰,每一丝流光都那么合人心意。
七夕是什么日子她知道,就连如今风光的新婚也是给一个桃木牌位的。
前院的宾客中陈家的嫡系一个都没有来,可是她也不在乎。
权贵之宠哪怕从指尖中漏出来一点都能让低贱的人改头换面,权贵之爱只有蠢人才会奢求。他们不会给,也不愿给。
说到底,富贵荣华才是沉甸甸到手的东西。
真心比赌咒还要虚妄几分。
侍奉在侧的小姑娘也许是因为平儿同她们出身相似,几日相与下来又是好脾气的主儿,她看着平儿身上华美的衣裙,有些小心翼翼地碰了其中用金线坠着的米珠。
“别碰!”
她的手几乎瞬间被打落。
小丫头慌乱地抬头,在镜中对上了厌恶的烦躁的眉眼。她连忙跪下告罪。
“无事,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的衣裙。”
平儿收拢了神色,将梳子扔进了妆匣中。她抬起手看左腕上那颗痣——
今天点的有些重了。
可是转念她又笑出声来,没事,七夕嘛,好日子呀。
……
从前在国寺做神女时,七夕是忙碌的日子。
情投意合的青年男女跪在神像前,虔心许愿白头到老。她坐在神像的旁边替他们供灯,那些圆满的词和祝愿她背的滚瓜烂熟。
“百年好合”
“举案齐眉”
“早生贵子”
“琴瑟和鸣”
小腹传来不适地坠痛,她有些恍惚地覆上去,喃喃自语。
“宝宝乖,今天不要闹好不好。”
她有些刻板地重复了一次:“求你宝宝,不要闹。”
挽禾有些趔趄地走到国寺,她同无数爱侣擦肩而过,她苍白的神色让人侧目,可是她对此处太熟稔几乎躲过了所有视线来到了那个冷清的偏殿。
她在这里供了一盏灯。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供的仓促,可是经书她反反复复抄了七遍,抄到每一个字都一样的漂亮。她点了最好的长明灯放在这里,就好像替她许着这个愿望。
在那些大大小小还挂着灯油的莲花中,她看到了它。
美人眨了眨眼,向后退了半步。
她又一次扫过所有的莲花,一个接一个地看过去,看上面的字和经文,看求签供奉之人的姓名。她翻了一遍又一遍才终于停下。
是呀,她做了十几年的事情怎么会认错。
这盏她的灯,灭了。
明明长明灯中的鲸油还剩下多半,连灯芯都是完整的,旁边的灯火微微弱弱地亮着。可是只有它,只有这盏写着她和楚凭岚名字的灯彻彻底底地熄灭了。
有一个僧人走过,也许是没有看清她的样子随口说了一声:“姑娘别见怪,昨夜风雨太大吹翻了一些灯,下午便会都点上的。”
挽禾没有开口,将一直带着的经文娶了出来。
上面的金纸写了八个字“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她低着头,手不停地抖。
这是七夕啊,是每一年楚凭岚一定会来见她的日子。她跪在那里,小小的身影被巨大的佛像所掩盖。她第一次从香客的位置去看这满殿神佛。法相庄严慈眉善目……
他们在笑。
可是她在哭。
美人蜷缩着,她的泪将脸侧都粘湿了,她哭的连眼角鼻尖都泛着红。就在刚刚,她亲手、将写着别人名字的合婚贴压在了上面。
今天是七夕,是她每一年都会盼的日子。
她多想说一声恨,可是她拿什么去恨呢?平儿嫁给楚凭岚求的是什么她们心中都清楚。她曲意逢迎卑微至此心中难道没有一丝所求吗。
只是因为索求的真心,就好像有了更坦荡的理由。
可是于楚凭岚而言,她也是芸芸众生中起了贪念的寻常人。
旁人求的他能给,她求的给不了,所以她在他的心中是不是格外贪婪,面目可憎?
她多想怨,可是她最怨的还是自己。
怨为何国破家亡后独独留了一条性命。
怨为何眼睁睁一步步落入困顿之境。
昨日在别院前她多想冲上去问那个奴隶,你为什么不站起来呢?为什么要跪在雨中忍着所有的冷和屈辱呢?
可她是昭国的小公主啊。
她母亲是昭王唯一的女儿,她有无边的草原和看不到头的牛羊。
如果她都跪在这里祈求怜悯,祈求用真心换一个男人的赏赐。她有多么天真,想要等下去、忍下去,等一个不可能的恩典。
昨夜淋雨因此风寒,她的脸侧都在发烫。
她好像有一瞬间想起了昭国的语言,但只有一个词。
“妈妈”
——如果我有妈妈就好了。
至少我可以哭,不会有人笑话我。
至少我真的走不下去的时候,有人会安慰我。
当那些压抑许久的话说出口时,她突然怔住了,然后用手死死捂住了嘴。她慌乱地调整了一下跪坐的姿势。
挽禾用手背胡乱地擦去了所有的泪,但只能越擦越狼狈。
她的眸子中是惊慌和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能哭的。
其实雨没有很冷,手腕上、脚上、在行宫中被楚凭萧追的那天也没有很痛。真的不痛了,吃了药好了就不会再想起。
真的不痛了。
妈妈你不要担心我,我可以走下去的。
不管遇到什么事,至少我还可以再忍一忍,再等一等。
别院没有旁人,是很冷清,但是她可以自己抄些字绣绣花时间就会过去的。
伤口总会结痂,留疤也没什么关系,她自己又不总是去看。
楚凭岚会娶别人,可是只要他们曾经相爱过,只是最后没有好的结局而已呀。
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善始善终。
是不是只要我够安静、够听话,我就能等到那一天。
我只是想要我的亲族不要再跪在地上,地上太冷了,硌得人痛到了骨髓里。
我现在挺好的。
大殿内空荡了很久,外面的喧闹从来没有穿透几丈高的红墙传进来。美人双手合十跪在那里,就好像她也同俗世割裂开来成为了一尊莹白的玉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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