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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璋 (十九同尘)


  楚十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年岁也不过二十五,分明是个年轻人,只因眼睛里少亮光,面色虽白却无光泽,神色也实在说不上好看,整个人瞧着倒没有几分世家公子的俊气,反而似在府衙中钻营了多年的书吏,嘴上虽是告饶,脸上神色倒是明晃晃地昭示他的不悦,“九娘,是十九叔口拙,不该这般说。”
  楚十六不似他精明,听到楚姜说自己体弱时九生了怯意,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忙追着楚十九的话音道:“正是,九娘切莫多想。”
  楚十九的神情映在楚姜眼里,她轻笑起来,“是,九娘也想叔叔们不是心思狭隘之辈。”说着她将视线移向楚七夫人,“七婶婶,九娘今日也无事,等从父亲处归来,我们便去那佛塔。”
  “这样好。”楚七夫人只当自己不曾见到楚十九的神情,“那你速去,水泽边上蚊虫多,你不好久待。”
  楚四夫人也对她挥手,“去吧,别叫蚊虫咬着了。”
  楚姜跟妹妹遂朝几人行礼道别,等她们身影刚隐过,楚四夫人便对一旁船上的楚十九冷哼一声,“我知晓十九叔自诩才高七步,我一介妇人,虽不知你能飞上几重天,只欲奉劝一句,这天下的名士才子可没有哪一个是因着为祸家族而名动天下的。”
  楚十六一愣,看看面色阴沉的胞弟又看看面含讥讽的嫂嫂,吐出一句:“四嫂这话倒是叫人不明白了,十九弟怎会做出那等败家之事?”
  “什么叫不明白?口出妄言得罪太子殿下的不是你二人么?倒是连累了三郎跟六郎,因着在太子殿下面前引荐你二人,如今也被禁在府中,要是稍有脸皮的,早便匿在屋中自悔罪过了,哪还有脸面在这里招摇。”楚四夫人若非得了族老的交代要盯着这二人,早便离开了。
  楚十九此时面色却转晴了,“三嫂,我明白的,方才不过口拙罢了。”
  她轻哼一声,叫人将舟划远,淡淡留下一句:“若是口拙倒罢了。”
  却说楚姜跟楚衿离开之后,一路无言,等进了楚崧的院落,楚衿撅着的嘴角才稍稍平了些,她拉着姐姐的手摆动几下,“九姐姐,我知道十九叔跟十六叔为什么被禁在府中。”
  “我也知道。”楚姜低下头来看着她,“他们婚宴过后便该回长安了,不必管他们。”
  “可是他说话不好听。”她即便只是庶出,但因跟兄姐们年岁差距大,又是最小的一个,养了个娇脾气,最是受不得欺负,哪怕是嘴上说她几句也够她不悦好一会儿了,“我听得懂他们在说九姐姐不好。”
  “他说我不好我就真不好了?”
  “不是。”楚衿摇头。
  她便一笑,“这便足够了,他们在我眼前就是狂怒也无用,我只当是多了几只聒噪的蚊虫。”
  楚衿跟着笑起来,“那我也这样想,往后有人在我面前大吼我就当他们是蚊虫。”
  “不过蚊虫也得区分,有的只是在你耳边嗡嗡叫,因你身怀驱虫药物不敢动你,有的倒是胆大无比,管你是金银还是铜铁,都敢上来咬你一口。”
  她闻言歪着头想了一儿,还是不明白,“那只会叫的我们不管他?只管那只胆大的?”
  “非也,两只都要管,不过要分着管,对只会叫的要吓,对胆大的就要直接动手了,直到他们不敢鸣叫扰人为止。”她说完这句话便止了话头,看着前方一道身影顿住了脚步。
  “九娘拜见殿下。”


第9章 、太子
  那人闻声抬眉看来,温润一笑,“是九娘啊!”
  这声音引得跟随在楚姜身后的侍女皆仰目去看,便见一郎君笑立此间,身似芝兰,笑里温柔若藏了一江水月,又见他目光移向楚衿,声音清朗,话音亲近,“十四娘也来了?看着可长高了不少。”
  楚衿顿时就笑得眯了眼睛,拿着手在自己头顶比划,兴奋地仰着脸对姐姐道:“父亲跟兄长都说衿娘矮,只有殿下认出衿娘长高了。”
  楚姜笑着看向太子刘呈,“不知殿下在此与父亲议事,九娘与衿娘冒昧前来扰了殿下。”
  “并无要事,我顺道送太傅回来罢了。”
  话音刚落,楚崧便自屋中出来,手上拿了一方檀木匣,一面交代道:“殿下,务必用隶书抄录。”
  “父亲。”楚姜见到他身影便上前几步盈盈拜了,认出那匣子来,便猜测其中是自己当日送来的《易繇阴阳卦》。
  果听楚崧与她道:“这是你当日送来那竹简。”
  刘呈身后侍从上前接了,便听他笑道:“太傅事忙,我却安闲,这书叫我抄了也算是聊表我对父皇的孝心。”
  楚崧笑道:“臣所忙不过家事,不及殿下操心。”
  “若是我再说不及太傅之累,倒显得我与太傅之间疏离了。”他说着便看了楚姜一眼,“想是九娘与太傅有要事相商,我便告辞了。”
  楚崧忙起步相随,“臣送殿下。”
  “太傅与我不需这些虚礼的。”他看楚姜姐妹二人也似要随着相送的样子,便摆手道:“九娘体弱,何必动身,十四娘又年岁小,走动也累人,太傅止步,叫茂川送我便是。”
  楚崧自是不应,“礼不可废。”
  刘呈抬起他的手,神色诚恳,“然师生之礼亦不可废。”
  楚崧被他注视着,终于笑叹一声,“也罢,臣与九娘、十四娘便于此目送殿下。”
  楚姜忙曲身拜别,“九娘拜别殿下。”楚衿也跟着拜别。
  刘呈微微颔首之后便离去,等他们出了院门,楚崧才收回视线,看向两个女儿问道:“怎么这时候来了我这里?”
  楚姜笑着扶上他,“今日长姐来了信。”
  “她跟敬之可是要到了?”楚崧对长女也是极为思念的,不等女儿开口便笑道:“她夫妻二人喜欢四处跑,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回的,这次他们来了,也该拘在金陵几个月。”
  楚衿倒先慌了,忙去他另一侧扶着他,叫他在廊前坐下,“父亲,长姐说……嗯,长姐说不来了呢!”
  他立时就变了脸色,方才跟太子笑谈所带来的愉悦也尽数消退,“虽说不是第一等的要事,倒也算家中喜事,她若不来怎不提前来信说起?也不曾给我书信,莫不是他左敬之拦住不许来?”
  “父亲莫气。”楚姜忙叫阿聂将书信递来,“姐夫又非狂悖之人,怎会拦着,实在是事出有因。”她便将书信内容复述了一遍,“长姐自是挂念父亲的。”
  听到益州地动是楚崧神情变跟着紧张了起来,又听到楚元娘夫妻二人无事才放了心,不过脸色总不好看,虽是体谅他们的隐情,眉间又莫名上了委屈之色,在女儿们面前却不好表露出来,便将眉头攒得更紧,瞧着更似动怒了。
  楚衿一见忙趴在他膝头,将发髻送到他手中去,“长姐送了贺礼来的,长姐……”
  “所幸殿下未曾走远。”茂川领着人走进院中来,正见楚衿张牙舞爪地形容贺礼。
  刘呈恰入院来,又听见楚衿笑呼:“长姐这次不来,就须得给我做一只陶大虎,要花衣锦毛的。”
  “太傅大婚,阿赢跟敬之竟不来吗?”
  几人闻声回过头去,正要起身行礼,刘呈便虚抬了手,“不必多礼。”说完提了荼白的衫子踏上石阶,低敛着眼神,“还当他二人这次来了金陵我们能叙上几句话,未料竟是这般忙碌。”
  楚崧起身迎他坐在廊前的榻几上,“倒是事出有因,他们游历至益州,恰逢益州地动,所幸阿赢跟敬之无事,只是他们结识的一位友人受了些伤,他们那友人在益州又无亲故,论情论理,他们都该等友人痊愈之后才离蜀。”
  刘呈脸上笑意跟着浅淡了几分,“自该如此。”
  楚崧见着心底又是一叹,想刘呈与楚赢、左敬之三人同岁,幼年共作鸠车竹马之戏,而今不过几岁光阴,便两人行山水去,剩一人学圣贤,又有一桩旧事在其中,一时心中也不是滋味,便岔开了话头,“殿下返来可是有事交代?”
  刘呈也收拾好了心绪,面露惭色道:“是读了《尔雅》心有所思,方才出了院门见了一簇青蒿才记起来,而今我朝训诂多崇汉时刘歆之《尔雅注》,我日前于书房随手翻阅,见了一册郭璞所注《尔雅》,觉此册更堪成经,故来问于太傅。”
  楚崧抚须一笑,“北地儒风的确不如南地,而南方用郭璞注者甚多,所说其精妙,皆因郭璞所历非凡、广搜博采,又好古文奇字,其观草木虫兽百物无有不详者,不仅解字,并作《尔雅音》及《尔雅图》,按其自序所言,‘缀集异闻,会稡旧说,考方国之语,采谣俗之志’,其中心血自不必提,妙甚刘子骏注者亦不止训诂方法,更能详物之形声,辨物之名实。殿下只见青蒿一丛便记起此书,正可见其注草木之灵通。”
  说完他便轻叹道:“郭璞注于我朝官学中用之甚少,便连臣,也是南下后方读完此卷,若无殿下指点,倒也想不起来将之与刘歆注作比。”
  刘呈眼中闪过一瞬的光采,谦虚道:“是我多赖太傅指点才是,此事我欲上奏于父皇,太傅之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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