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以支撑,重重往地上倒去,却在落地前被萧靖钰接住。
殷安的身体已经变得很沉重,手脚冰冷,胸口那点热气也在逐渐消散,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萧靖钰脸上带着血污,琉璃般清冷的眸子望着他:“可有遗言?”
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嗓子眼涌出来,殷安的嘴张着,试了好几次才说出断断续续的话来:“……主子,我,我问过了,她……愿,愿意……”
萧靖钰知道他说的是谁,就道:“倘若有机会,我会让人赎她出来,给她足够后半辈子生活的银钱。”
殷安唇角露出一点笑意,瞳孔已经有些溃散了。
萧靖钰又等了许久,才听他道:“……主子,要……活,下,去……”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萧靖钰试了试脉搏,已经没气了。
仅剩的几名死士也都已经倒在血泊中,至此,终于是穷途末路。
萧靖钰放下重剑,束手就擒。
淳载帝要把他押解回京,但绝不会放过他的这些死士,今日注定会血流成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一场并肩作战,就当做是他们的最后的一程吧。
雷进见他再无倚仗,一挥手:“拿逆贼!”
随着一声令下,长戟从四面八方横到颈间腋下,划破皮肉,将萧靖钰牢牢架住,又有人拿了琵琶钩,铁链被甩得咣当作响,泛着森冷寒光的偌大钩子穿入琵琶骨。
胸前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那铁制的钩子刺入血肉,死死钩在骨头之下,萧靖钰额头冷汗直冒,疼痛就如附骨之疽,将他一寸寸碾碎。
萧靖钰无力地垂下眸子,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成小山丘的尸体。被他扭断脖子的无头尸还在那里横着,下面依稀露出一片女子的衣角。
雷进喝道:“押走——!”
与此同时,上京也在进行一场彻底的清洗。
秦王府被金吾卫攻占,五十一位官员被判为秦王一党,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名不见经传的翰林学士,悉数抄家下狱,朝中顿时空了大半。
淳载帝还往各郡县下派数百名监察官,彻查秦王同党。
举国上下,一时风声鹤唳。
昔日文不成武不就的富贵闲人,一夜成了奸臣逆贼,所有人都在忙着和亲王划清界限,生怕自己被打成叛党。
人心惶惶,也不知这场动乱何时才会结束。
·
傅瑶不知是何时昏过去的,她只记得耳边全是厮杀声哥兵刃的碰撞声,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萧靖钰的质问……
“呼!”
傅瑶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人堆里,两边躺的全是人,上方横七竖八地架着身着甲胄的躯体,将她封闭在这方寸之间。
身下是厚厚的冰雪,身体早已冰冷至极,污浊的空气里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像是生了锈的铁堵在胸腔里。
傅瑶恢复意识之后,就因为寒冷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脑子还有些混沌,下意识抬手将身上的躯体推开。
一碰到那冰凉的躯体,她才明白,这是尸体,甲胄上甚至已经结了一层冰。
她身边躺的全是尸体!
傅瑶在震惊和恐惧之中用力推开尸体,用了许久才推开一个口子,她坐起来,一眼就看到身上的一具无头尸。
傅瑶张张嘴,什么都没叫出来,呼吸却变得格外急促,心口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下。
那无头尸的脖子断裂处参差不齐,明显是被人撕裂,而非兵刃所为。
傅瑶脑中浮现扼住脖子将头生生拧掉的画面……她匆忙看向身旁的其他尸体,发现那些尸体脖子处都带着青紫的指痕。
他们全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是萧靖钰……他掐死这些人,堆到自己身旁,在战场上搭出了这个护她性命的方寸之地……
傅瑶不敢再往下想,她踉踉跄跄站起来,昏昏沉沉中看到满地都是已经凝固的鲜血,还有覆着冰雪的伏尸。
四周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满地疮痍之中。
眼底被鲜血凝结而成的紫红色填满,傅瑶不甚清醒地走在其中,仿佛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杀戮。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该往哪走,只是蹒跚地走着,想要逃离眼前残忍的一切。
猝不及防的,她在鲜血和尸体中看到了殷安,正躺在血污中,胸前横亘着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又被一根箭矢贯穿,脸色早已灰败不堪……
他是不是也……
傅瑶不敢再看,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听到萧楷在叫她,一个身影随之浮现在眼前,可她还来不及看清,就昏了过去。
没有一场政变是不充斥着鲜血的。
傅瑶在一片漆黑中回想着曾经听过的话,明明是早已认同的事情,却和眼前的场景产生了一种割裂感。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萧靖钰终于再也威胁不了她了,可她却谈不上开心。
这些人命和鲜血该算到她头上……又或者她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环……
她不后悔,如果再也一次,她依旧会去找太后。
可她到底宽恕不了自己。
她甚至于心惊,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这么薄情冷血。
罢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和萧靖钰,两清了。?
第42章
◎殿下,我们……和离吧。◎
傅瑶生了一场大病, 高热不退,整日烧得昏昏沉沉,汤汤水水灌进去, 又被她原样不动地吐出来。
萧楷看着日益消瘦的傅瑶, 心疼无比, 可找了那么多大夫, 试了那么多方法都无济于事。
他只能带着傅瑶一路奔波,匆忙回到上京, 又广寻名医。
萧楷一直小心看护,热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 不停地给她抹药, 一直到第七日才有所好转,虽仍未清醒但好歹灌得下去药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除夕,淳载帝刚整顿了朝纲, 正是圣心大悦,就在宫中大摆宴席, 宴请百官。
萧楷在宴席上一直兴致不高, 他盯着眼前的酒杯, 在歌舞声中走着神。
徐春宜向他举杯:“殿下, 臣妾敬您。”
萧楷端起杯子, 没滋没味地饮了。
自傅瑶病后, 一直由徐春宜代掌东宫中馈, 今夜的宫宴也是她坐在萧楷身旁, 代替太子妃和命妇交谈。
徐春宜脸上带着得体的笑, 轻声道:“殿下, 皇后娘娘今日将傅承徽送回东宫了, 要臣妾处置。臣妾惶恐, 太子妃昏迷不醒,只能来问殿下。”
萧楷想起他曾和傅瑶置的气,心中突然生出悔意。
大婚不久之后,他就发现傅瑶有心事,尝试了很多次,傅瑶却始终不肯吐露一字一句。
后来傅瑶和萧靖钰逐渐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关系,他也曾厉声质问过,傅瑶却依旧不肯和他说一个字。
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那日在侯府他被人算计,权衡利弊之后只能先接傅琦进宫,傅瑶依旧不肯说,还替他去请旨。
萧楷依旧记得那日,傅瑶被皇后为难,却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而他虽然去的及时,替傅瑶解了围,却不肯先低头认错,只匆匆离去,留下傅瑶一个人……
焰火在头顶绽放,发出夺目的光彩,一声巨响将萧楷的思绪拉回来:“把她继续留在春菲殿吧,依旧是承徽,但不得再踏出春菲殿半步。”
那便与打入冷宫无异了,傅琦算计萧楷,萧楷早已厌恶至极,甚至在她入宫第一夜,就给她灌了药,让她无法生育。
徐春宜原以为太子会借机杀了她,却不想还是留她一命,就道:“殿下仁心。”
萧楷:“他的清白到底是本宫毁的。”虽然他被下了药,虽然那是傅琦和萧靖钰精心布的局,但这一点他无可否认。
皇后看着低声交谈的徐春宜和萧楷,脸上带着慈蔼的笑,低声道:“不愧是本宫一开始就看上的儿媳,你看,他们坐在一起多般配呢,这徐家姑娘也争气,今日见命妇时泰然自若,一点也不给皇家丢人。”
流若也笑道:“娘娘好眼光。”
皇后嗯了一声,又惋惜道:“早知当初就不换了,那傅瑶……”
“娘娘!”流若摇了摇头,“太后让您别追究。”
皇后不是傻子,这次秦王的事情,她也发现了端倪,只是还来不及细查就被太后叫去一通敲打,再也不敢妄言一句。
罢了,左右傅瑶如今病重,万迦柔那个贱人也被打入了冷宫,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
她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心中到底对傅瑶有了芥蒂。
宴会还在继续,萧楷却没了兴致,留下徐春宜撑着场面,自己回了东宫。
喧闹声被阻隔在宫墙之外,这里显得格外静谧。
萧楷没有回律政殿,而是去了傅瑶的锦阑殿。
这些日子他有闲暇就会跑来锦阑殿,有时甚至会亲自照顾傅瑶,宫娥们已经见怪不怪,只将帘子掀起让他进去。
萧楷走进温暖如春的殿内,将披在身上的氅衣解了,这才进入内室。
傅瑶依旧躺着,绿蕊和衣子橖一左一右守着,正拿着热毛巾给她擦洗。
“太子妃今日可好些?”
绿蕊回道:“能咽下些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