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理淳载帝自然懂,只是……
太后握紧他的手:“皇儿,母后知你重情重义,可那秦王断断留不得啊!还有那万贵妃,本就是烟尘女子,心机深沉,倘若不赐死,来日必有……大患……”
太后尾音颤抖,声音微弱至极布满皱纹的细瘦脖颈梗着:“皇儿,为君者,万万不能心慈手软啊!”
语毕,整个人无力瘫倒下去,手也垂到了一旁,那双浑浊不堪的眸子永远闭上了。
淳载帝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滑落。
流苏上前查看,而后跪在一旁叩首:“太后娘娘崩了!”
跪着的宫妃立刻开始掩着帕子哭泣起来。
太后崩逝,皇帝悲恸至极,罢朝三日以示哀思,举国缟素为太后守孝。
龙泉宫,淳载帝身着丧服,头上系着白布,有些颓废地瘫坐在龙椅上,面前是太后的遗旨——赐死万贵妃和秦王。
许久,他才开口:“去冷宫,带万氏来。”
内侍立刻应声前往冷宫。
淳载帝耐心等待着,手指不断敲打着扶手上雕刻的金色螭龙,回想着和万迦柔的一点一滴。
那些日子那么快乐,他甚至曾想过死后冒天下之大不韪,追封万迦柔为皇后,和她合葬帝陵,可如今,他却要亲手赐死这个深爱着的女人。
不过一刻钟,淳载帝却觉得格外漫长,可他最后还是没能等来万氏。
去带人的内侍匆匆回来,跪下请罪:“陛下,万氏自入冷宫后日日反思,郁结成疾,已病入膏肓,奴才实在带不来啊!”
“什么?!”淳载帝悚然一惊,二话不说就往冷宫而去。
冷宫中,不知万迦柔对淳载帝说了什么。
淳载帝最后决定忤逆太后遗旨,接万氏回龙泉宫,并下令将秦王废为庶人,放逐边境,永不得回京。
至于太后的贴身婢女流苏——拿出太后遗旨之人,也忠心殉主去了。
此后,再无人提及太后遗旨一事。
这些事傅瑶都是不知道的,她病刚好,身为太子妃又要为太后守孝,第一夜就受了风寒,再次高烧不退。
萧楷只得将她带回东宫,命人悉心照料,更下令不许任何人乱嚼舌根,影响太子妃养病。
他自忖为人夫君并非全无妒意,萧靖钰这个人这个名字,最好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他和瑶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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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春二月,天气暖和了许久,枝桠间鸟啼声不断,渐有万象回春之意。
只是诏狱的监牢里依旧寒冷如冰,阳光像是照不进这里一样,仅仅是远远看着,就觉得一阵脊背发寒。
许雁秋已经揣着银子在这里守了三日,他身上背着药箱,里面装着各种珍奇药材,随时准备从阎王爷那里抢人一般。
到了中午时,诏狱的小后门才打开,两个官差一前一后抬着一个担架,一脸晦气地从里面出来。
那担架上盖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依稀能看出下面躺着一个人。
担架被抬出来,地面上就留下一溜血迹。
长着络腮胡的那个啐道:“我看他也活不了了,干脆找个乱葬岗扔了算了!”
另一人相对有耐心些:“乱说什么,上头交代了,不能让他死在上京,咱抬到哪是哪,到时死了也好交差。”
先说话那人就骂骂咧咧,满嘴脏话地咒着担架上人快死。
许雁秋跑上前,满脸堆笑地问:“两位官爷,敢问这抬着的是谁?”
络腮胡把眼一横:“朝廷重犯,岂是你能打听的?!”
许雁秋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掏出几两碎银塞给他们:“官爷留着喝茶。”
络腮胡把碎银收了,这才道:“萧靖钰,原来是个王爷。”
常有家人守在诏狱外,等着给流放的人塞钱塞衣物,官差一般都会记住名字,方便捞油水。
不过,今日这个,半条腿都踏进阎王殿了,怕是也捞不着什么。
许雁秋一听,立刻又拿出两大包银子,一人给了一包:“官爷,小的在天香阁订了两间房,二位爷不如进去玩玩,明日再上路也不迟。”
天香阁是勾栏,不接待权贵,只供平常人消遣,这两人见他是大夫模样,就道:“快点,明日就上路,别想着逃跑!”
许雁秋陪笑道:“不敢不敢,二位官爷请。”
三人抄小路,从后巷进了天香阁,许雁秋直接在里面包了一间院子,两名官差见了都很满意,当即抱着莺莺燕燕快活去了。
许雁秋招呼小厮,把人抬进屋里放下,又着人去炖参汤,烧热水。
他将东西放到地上,抬手掀开那块破布。
浸满鲜血的破布一挑开,浓重的血腥味就弥漫开来,许雁秋眉头紧皱,他甚至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浑身叠加着新旧伤痕,没有一块好地方。十指指甲全部断裂,指尖甚至露着白骨。浑身骨头全部折断,整个人软塌塌的看不出人样。
淳载帝是答应了万贵妃放萧靖钰一马,却是以这种方法。
许雁秋给他处理伤口,却看越心惊,简直头皮发麻,他胸口全是血洞和伤痕,断裂的肋骨掩在烂掉的血肉中依稀可见。
血水一盆盆从屋内端出来,许雁秋忙了一天又一夜,才把萧靖钰从阎罗殿里拉回来。
他眼下带着乌青,却也只是小憩了一会,就又开始处理伤口。
那两名官差趁机敲诈,许雁秋只得塞了一次又一次银子,最后几乎花光家当,才拖了三日时间。
三日后,他带着一名小厮,抬着萧靖钰,跟随官差往边境而去。
官差拿够了钱,一路上又有人干活,也就没多说什么,由他们去了。
萧靖钰是在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醒来的,他浑身缠满绷带,一睁眼就哑着嗓子说话。
许雁秋凑近了,才听清他问的是“傅瑶呢?”
许雁秋心道还真是个大情种,他道:“当然是回宫当太子妃去了。”
萧靖钰咽下一口血气:“……我会去找她的。”
许雁秋怕气到病患,只能在心里冷哼一声:“您老人家能活着就知足吧,还想着美人呢!”
萧靖钰实在是疲累,只问了一句话就又昏昏沉沉睡去。
许雁秋也在一旁的小榻上躺下,又一次想,他那老爹欠谁恩情不好,非欠这人的,一手好牌打到稀烂,害得他也得跟着吃苦受累。
唉,没办法,谁让欠了人家的呢??
第44章
◎“喂,小子,你娘是谁?”◎
傅瑶自从冻伤了身子, 就总是体弱多病,吹一点凉风都能病上多日。好在她也没了出门的心思,宫里的事大多交给徐良娣, 每日待在锦阑殿偷闲, 冬日里更是抱着炭盆不出门。
皇后对她的不满与日俱增, 但有徐良娣在, 她又那么识相,皇后便也不再为难, 全当没有这个儿媳。
万迦柔自从冷宫出来后,一直都只是个小小美人, 为人也低调了许多, 再不复从前的嚣张跋扈。
日子仿佛就这么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午夜梦回时,会想起那些腥风血雨, 傅瑶过得总算是安逸的。
淳载八年的秋天,徐良娣诞下了皇长孙, 帝后大悦, 当即下了道旨意, 他日太子登基, 封良娣徐氏为正一品贵妃, 有协理六宫之权。
皇长孙的诞生让傅瑶也有了些活气, 她看着肉嘟嘟的婴儿, 满脸笑意的徐春宜, 总会想, 当初她若悔婚就好了。
这样的话, 萧楷就不会被牵连, 徐春宜也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他们一家三口一定很幸福。
萧楷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却也只是无可奈何,自从沂山之后,傅瑶就像是心死了一样,她将自己封闭起来,时常将自己当做这东宫里的透明人。
其实傅瑶的心里没有他,这是一年多来萧楷渐渐想明白的,傅瑶向着他,敬着他,忠于他,事事以他为先,处处为他着想——却唯独,爱着萧靖钰。
那爱很隐忍,很克制,带着自讽和无可奈何,明知不该,却还是情难自已,于是不断自欺欺人。
淳载八年的冬天,北狄遇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灾,卅耶王次子携北狄铁骑进犯中原。
北狄部众背水一战,来势凶猛,大靖铁骑连退数百里,失城池十二座。
淳载帝大怒,令朝中举荐将帅之才,前往边境率领大靖铁骑。
然朝中重文轻武已久,一时竟无可用之才。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有人推荐年已六十的老将军于维。
于维曾是大靖铁骑的主帅,少年将军曾也风光无限,更亲手将北狄驱逐关外——可也因功高震主,被淳载帝鸟尽弓藏,找个由头收回兵权扔在京中蹉跎至今。
于维擅长兵法,现场上诡谲多变,又对北狄铁骑了如指掌,简直是不二人选,百官立刻附议,更有于维上书请命。
淳载帝只好下旨,令于维为主帅,前往边境。同时,淳载帝以己度人,为了牵制于维,特赐将军府,将于维亲眷悉数接入其中,由官府奉养。
尽管如此,于维还是义无反顾去了边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年少时就想着有朝一日马革裹尸,也算是死得其所,如今多年过去此志不改。
他已经六十岁了,两鬓斑白,体力也大不如前,这次出征,根本没想着回来。死在战场上,死在最辉煌的时候,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