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听见这话,询问地看向沈羡之。沈羡之瞥了她一眼,不闲不淡道:“这也是藏书阁的东西,对你来说,应当不算陌生。”
秦婉已经习惯了沈羡之正话反说、好话也反说的方式,此时听见这话,只当这是同意的意思,终于看了下去。
出乎她的意料,苏泽递给她的,正是五年前淳县修堤的提案。
“也不知道你们在漕帮听到了什么,羡之一回来,便让我把这提案找了出来。你看看,有什么想知道的?”
“想知道就能问么?”秦婉有些意外于苏泽的热心,“什么都行?”
“对啊。”苏泽点了点头,“羡之说了,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便尽管说。”
秦婉默了默,看了眼正斜靠着打量她的沈羡之,心下微微动了动。
沈羡之为何突然如此帮她?
可这机会难得,她生怕苏泽变卦,顾不上深究便开口问道:
“淳县的河堤,一直没修好么?”
“是啊。”苏泽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也是看了文书才发现,这个工程拖了好些年,钱投进去不少,却一直没修起来。”
秦婉听到这话,心下又更确认了几分。
朝廷投了钱,事却没办成,十有八九是中间有人动了手脚。
“当年监工的人是谁?”
“这个啊。”苏泽听到这个问题,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婉一眼,“这人你认得,猜猜看。”
“我认得?”秦婉诧异地看向苏泽。朝中之人她认得的不多,除了沈羡之和苏泽,便是已经入狱的丁诚。
可当年的丁诚只是个小小的员外郎,绝没有资格当上监工。
那还能有谁?
秦婉疑惑地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赵鸿善?”秦婉愕然道,“当年负责修建淳县河堤之人,便是赵鸿善?”
“我说吧,玲珑姑娘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得到。”苏泽有些得意地看了沈羡之一眼。
秦婉没理会他的调侃,皱眉思索起来。
五年前,丁诚参与了当年金发塔的修建,赵鸿善则监工了淳县河堤;
金发塔没建成,河堤也没修完。明明都是举国震惊的大事,两人却都平安无事,反而官运亨通。
五年后,金发塔要重新修建,这两人又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如今丁诚已经落马,是不是意味着,下一个该被清算的,便是赵鸿善了?
秦婉越来越觉得,所有事情都串起来了。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将这些尘封的往事,一件件都牵扯了出来。
她看向沈羡之,忽然想起他先前说过的那句话。
“既然要灭鼠,便索性将这一锅老鼠,全部端个干净。”
第34章 拭目以待
赵府。
赵鸿善站在窗前,双手负于身后,静听门外的动静。
很快,有下人匆匆跑了进来,躬着身子回报道:“大人,人已经找到了。”
“人呢?”
“先去了漕帮,又去了燕春楼。看之后的路线,应该是回了侯府。”
赵鸿善脸色阴冷,眼神透露出凶光。
自从丁诚入狱之后,他便很少出现在人前。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为了反思。
当时情况太急,他来不及甄别。如今仔细想想,丁诚之事颇有蹊跷,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沈羡之城府极深,难道仅仅会因为一个燕春楼花魁,就对丁诚下手么?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丁诚只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而已,而他更深的目的,当然是丁诚背后的人。
但侯府戒备森严,沈羡之又是个极为小心之人,想派人跟踪他的动向,简直比登天还难。于是赵鸿善就想了另外一招——
不盯沈羡之,而是盯着那花魁。
可自从丁诚出事之后,那花魁也不见了。他派人在燕春楼附近盯梢了很多天,今日终于有了眉目。
赵鸿善冷笑了一声。
难怪他一直找不到人,原来竟躲去了侯府。可沈羡之一向不近女色,怎会突然对一个花魁如此体贴?
“打听到了么,她去漕帮干什么?”
“回......回大人,还没有。漕帮那些人凶得很,我们的人跟不进去,也......也打听不到消息。”
“呵,一个漕帮,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赵鸿善冷冷道。
漕帮那些人,他五年前就打过交道,虽然看着凶狠,本质上却只不过是一群认钱不认人的混混。也就丁诚那样的货色,会被他们吓得签字画押。
“大......大人,听说那玲珑待了有小半天,出门的时候,还是那张黑九亲自送出门的,面子大的很......”
“她一个青楼女子,能有什么面子?”赵鸿善冷哼了一声,“不过是看在她背后那人的份上罢了。”
至于她背后那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赵鸿善说着,心里冒出了一个阴狠的想法。
沈羡之先是拿掉丁诚,再是找上漕帮,这一系列的动作,明显都跟工部有关。而眼下工部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显然是修建金发塔。
他这么处心积虑,无非是想查当年金发塔的案子。
即如此,不如就送他一程。
他不是要查么?就让他跟那个花魁,一起查个够。
******
天刚蒙蒙亮,侯府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秦婉习惯了早起,此时正轻声向门外走去,准备趁着众人还未醒,出门打探消息。
突然,侯府的大门悄悄打开,一道人影从门外闪了进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又迅速关上了门。
秦婉心下一凛,立刻藏身到角落的阴影处。
那人影没有停留,直奔向沈羡之的书房,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秦婉皱了皱眉。那人的身形看着像吴安,可平日里他总是跟在沈羡之身边,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
看他急匆匆的样子,想必是有什么重要消息。
秦婉直觉觉得,应当是跟赵鸿善有关系,于是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吴安果然是去了书房,沈羡之不知是没睡还是早起,竟早就在书房里翻看公文了。
秦婉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贴着墙,探听起里面的动静来。
“侯爷,东西没找到。”
是吴安的声音。
不知为何,沈羡之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沉默了一阵。
片刻之后,他才轻笑了一声,继续问道:“都找过了么?”
“找过了,属下潜进赵府,里外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当年的报账明细。”
赵府?报账明细?
秦婉没在意沈羡之的异常,低头思索了一阵,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工部管营造,手中却没有钱,朝廷的所有开销报账,都掌握在户部的手里。
按照规矩,每年年底,工部都要汇总去年各宗开支明细,统计成报账册,上报给户部。
户部综算以后,内阁就拟票给司礼监,等司礼监代表皇上批了红,钱才会真正拨下来。
——而沈羡之现在要找的,便是五年前的工部账册。
原因很简单,那账册里记录了工部所有开支的具体明细,每一笔钱流去了哪里,都会有个清楚的说法。
若是赵鸿善和丁诚勾结,利用修建金发塔和河堤的机会,贪赃枉法、中饱私囊,那账册里一定会找到线索。
按理来说,这账册应该封存在工部,可听沈羡之刚刚的话,他应该是怀疑,这本账册被赵鸿善藏起来了。
想明白了这一层,秦婉便立刻懂了。吴安应该是夜探了赵府,想去找出那本账册,可他找遍了赵府所有角落,却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书房里,吴安仍和沈羡之汇报着。
“侯爷,那账册会不会,不在赵鸿善手里?”
“不会。”沈羡之语气笃定,“赵鸿善不相信任何人,如此重要的物件,绝不可能交于其他人之手。”
秦婉听见这话,默默在心里附和了一声。
确实,那赵鸿善薄情寡义得很,丁诚好歹是他的人,他连眼睛都不眨一眼,便将人送进了大牢。
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让别人拿捏住他的把柄的。
吴安迟疑了一下,又继续问道:“有没有可能,已经被毁掉了?”
还没等沈羡之回答,秦婉便摇了摇头。
这就更不可能了。那账册上有当年全部的开支明细,换句话说,也有金发塔的开支明细。
赵鸿善拿着这个,便是拿住了当年事件的把柄,不仅能拿来要挟丁诚,还能要挟其他所有参与了这件事的人。
这么好用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轻易就毁掉?所以那账册,一定还在赵鸿善的手里。
秦婉已经想通了这些关窍,却迟迟没有听见沈羡之的回应。
怎么突然没动静了?
她有些奇怪,往墙上贴了贴,想听得更清楚些。
还是没有声音。
秦婉悄悄往前探了探,想看看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怕被人发现,整个人半猫着,小心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突然,她的眼前被出现了一片紫色。
秦婉浑身一僵,紧接着便听到一句悠悠的声音:
“墙角好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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