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细回想,往日里他也不是没有提点过,只怕是自己暗示的不明显,陈子衿竟越发粘人,今日还寻上门来找他。他不得不说得更明显些,好叫她早日断了不该有的念头。
他尚未定亲,但必然轮不到她惦记。
如今的世道,王与马共天下,但陈郡谢氏在四大家族中亦有一席之地。他父亲谢奕是豫州刺史,官至三品,叔父谢安如今虽高卧东山,但无非是在静候时机,朝中已多次派人前来游说,叔父已经动了出山的念头,封官拜相于他来说,易如反掌。
父母族内各系均是门风高洁之士,他的家世便是公主郡主也配得上。
若是已经娶妻,养这样一只美丽聪慧的金丝雀在身旁逗弄,倒也无妨。
但他是嫡子,又尚未定亲,眼下陈子衿想做他的妾室都是痴谈。
不知为何,他居然会在考虑将她饲养在身边,这个想法让谢玄有些心烦:“见也见了,东西取来就送到门房处吧,以后莫要再来寻我。”
说罢,居然掉头就走。
陈子衿心中不屑,谢玄整日端着一副高门贵子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今日竟能说出这般傲慢无礼的话语,若不是有谢家嫡子身份傍身,她是多看一眼也不愿意的。
利用完之后,她必定离他远远的!
她看了看眼前数米长的台阶,心道,今日看来是要将苦肉计演绎到底了,谢玄步伐匆匆容不得她再作思考,只得眼一闭,心一横。
她故意一脚踏空,果然,身子不受控制地从台阶上滚下,若不是刻意护着脸,定会摔得鼻青脸肿。
谢玄听闻身后女子的尖叫声和撞击声,忙往回看,只见陈子衿趴在雪地里动弹不得,慌忙去寻府中仆役前来帮忙。
一群人手忙脚乱,陈子衿摔得惨重,一丝力气也使不上来,谢玄只得先将人带回家中,又唤了府上的医女来替她查探伤势。
卧床检查时谢玄不方便在屋内,又不想惊动婶娘,便找来长姐谢道韫来相助。
谢玄素来清冷不轻易与人亲近,今日居然冒着大雪跟陈家女郎相见,还将人带了回来,谢道韫的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探究与好奇。
医女仔细检查后,按了按陈子衿的腰腹处,只听她轻声抽了一口气,应该就是此处了,她说道:“女郎,正骨有些疼痛,你且忍一忍。”
咯咯两声——
谢道韫听着那声音都痛,陈子衿趴着,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但哼都未哼一声。
这女郎倒也能忍痛。
“所幸未曾见哪处骨骼断裂,想来是些皮外伤,女郎今日最好躺着不要移动,以免伤势加重。卧床休养几日,应该就能恢复了。”医女将诊治结果如实告知。
谢道韫颔首,那医女便拎着小药箱退了出去。
“阿遏,进来吧。”谢道韫唤了谢玄进来,又吩咐道,“你差人送个口信回县令府上,陈家女郎今日怕是不能回家了。”
陈子衿忽闪忽闪的眼睛看向谢道韫,鼻音有些浓:“女郎唤我子衿便是。”
“子衿,你与我家妹妹差不多年纪,便也唤我一声姐姐吧。”
谢玄冷眼看着陈子衿演戏,她那些招数这些日子他也见识了七七八八,无非就是,装傻充愣,卖惨装乖罢了。长姐久居高门,日常来往的也都是同她一般高贵的世家女郎,自然不识陈子衿的心机套路。
谢玄见不得陈子衿这种给根竿子就往上爬的模样,方才对她摔了一跤的同情荡然无存,他冷冷开口,打断二人:“我看,还是让陈县令想办法将她带回去吧,陈谢两家素无往来,贸然夜宿,于礼不合。”
谢道韫没想到一向谦逊的弟弟今日会说出如此傲慢无礼的话语,教训道:“阿遏,子曰事急从权,方才彩屏刚刚给子衿正骨,关照了她今日不宜走动,再说雪下得这么大,天色又晚了,你让她如何回去?”
又转头对陈子衿安慰道:“子衿,莫要理他,今晚安心住下便是。”
陈子衿的声音虚弱,唤来自己的婢女:“冬青,眼下只能由你回去传个口信给阿耶,就说谢家姐姐与我相谈甚欢,今日留我夜宿,切莫提我受伤一事,惹得他们担心。”
说完又看向谢家姐弟二人:“这么说,可否妥当?”
谢道韫赞道:“子衿妹妹一片孝心,自然妥当,以我之名义留你,倒也无妨。”
而谢玄虽内心不认可,但也管不了他这位素来特立独行的长姐,既然是以她的名义留了陈家女郎过夜,想必也与他没什么太大关系,便也不置可否,漠然离去。
冬青匆匆往回赶,天色晚了路又湿滑,回到家中已是戊正时分,此刻屋内灯火通明,料想该是在等子衿女郎与她归家。
她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向陈县令与陈夫人报备了女郎留宿谢家的事。
陈夫人满腹狐疑,问道:“未曾听闻子衿与谢家女郎交好,好端端的她怎会突然邀请子衿留宿谢家?”
冬青面露难色,支支吾吾。
陈夫人素来不喜欢陈子衿,见冬青那副样子,以为陈子衿定然是有什么苟且之事,于是厉声呵斥:“你这蠢婢,快些如实说来,子衿的庚帖不日便要送去陆家,切莫隐瞒,反倒害了你家女郎!”
冬青作出一副惶恐的模样跪在地上:“女郎她、她是与谢郎君同游赏雪时不慎摔倒,谢郎君心疼得紧,将女郎带回谢家看伤,说什么也不让她走动,又担心有损女郎声誉,便吩咐我回来,就说……是谢家姐姐留宿女郎的。”
陈县令闻言,倒是比陈夫人还要激动:“谢家哪个郎君?”
冬青垂着脸,一丝不敢松懈:“回大人,是东山谢安先生家的子侄,谢七郎君。”
此刻,谢玄正脱下衣衫准备入睡,突然打了个寒噤。
江南的冬天真是湿冷啊。
第5章 如意算盘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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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陈县令亲自登门拜谢,顺便将女儿接回,谢安有其他要事在身,未能现身,他听是道韫留的陈家女郎过夜,便派谢玄招待。
谢玄进退有度,礼数周全,叫陈县令心中欢喜。
这高门贵婿真叫他越看越满意,陈县令俨然一副准岳父姿态,临别时还亲切地握了握谢玄的手,道:“昨儿刚下了雪,外头正冷,小郎快些回屋去吧。”
谢玄不知陈县令为何突然与他热络起来,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但面上依旧清雅有礼,拜了拜道,“无妨。”
后将他们一家送到了大门口,又目送着他们上了车。
陈子衿撩开帘子,对谢玄柔声道:“郎君,点心今日记得吃,莫要坏了。”
谢玄脸抽了一下,吩咐小童速速关门。
陈子衿颜之厚矣,当着自己阿耶的面还能撩拨他,尽失士族女子教养与礼仪。
想到初见之时还曾被她绝色容颜所惊艳,谢玄顿觉双目火辣,恨不得端盆水去给彼时的自己好好洗洗眼睛。
谢玄方才那一番举动,在陈县令看来不过是少年郎的羞涩。回程路上,他笑得一脸慈爱:“子衿,阿耶怕马车颠簸,今日特地驾牛车来的,现在可有哪处觉得不舒服?”
谢玄不在,陈子衿也懒得作戏,佯装腰痛哼了几声,没有搭话。
陈县令看着女儿不愿与自己近亲的模样,亦是尴尬。
嫡长女自小没有养在身边,感情淡薄些也属人之常情。他只觉得,父女俩的关系生了嫌隙是因为他对子佩多了些宠爱,子衿心中别扭罢了。加之陈夫人时常枕边吹风,说子衿是在泰山羊氏呆久了,受她外祖和舅舅挑唆,心中看不起陈家这种末等士族。
一时间,车内悄然,氛围尴尬,父女二人只好都闭着眼假寐。
到了家中,陈子衿刚回房躺下,陈夫人就冲了进来。
“子衿回来了?让阿娘看看,可伤了哪里?”陈夫人向来作戏一流,当着县令大人的面,对子衿一副视为己出的模样,甚至还挤出了几滴泪。
说起演戏,陈夫人倒也算是自己半个师父,陈子衿笑了笑,也配合着与她同演:“昨日谢家遣医女来瞧过了,给正了骨,说是没什么大碍,修养几日就能好了。”
见她主动提起谢家,陈县令使了个眼色,陈夫人随即了然:“你这孩子,受伤还想瞒着?”
陈子衿望了望一旁伺候的冬青,陈夫人又笑道:“冬青昨日说了,你是与谢郎君赏雪时摔的。这里都是自家人,说说也无妨。”
她这番套话的话术,令陈子衿叫绝,她忍不住想笑,只得装作害羞的模样用帕子遮着脸,嘟囔着:“冬青嘴上没门,尽瞎说。”
陈夫人同为女子,自然以为陈子衿是因为谢玄而害羞,心中虽不屑她与男子私下见面的轻浮做派,同时又恨她攀上谢家,弄得自己不好对夫君交代。
陆太守再有权有势,也不过是个五品官员,怎可与四大家族中的陈郡谢氏相提并论。看来夫君对于陈子衿的婚事,必然要重新打算了。
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女郎,谢家差人来送了信,说是给你的。”陈子衿的另一个婢女玉竹进了屋,递上刚刚拿到的信。
陈县令心中狐疑,人才刚走,怎么信就到了?于是笑着问道:“子衿,阿耶并非迂腐之人,虽说陈郡谢氏高门大户,但若想与我陈述女儿来往,仍需考察一段时日。你且说说,你是何时与谢小郎交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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