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归于大地,花落归于尘土,人生亦是如此。”她忽然感慨了句。
这点滴的絮语倒叫谢玄看不透她在想什么:“雨落总有晴时,花落总有再开,人生亦是轮回不休,唯有修仙得道者,才能永世不朽吧。”
“退了我的《黄庭经》,还说对修仙不感兴趣。”陈子衿嘟囔了句,“我看谢郎君对修仙之道倒是颇有兴趣。”
“你信不信轮回?”他看着落下的雨珠,蓦地问了句。
陈子衿思考了片刻,原本她想说,自己根本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阿娘。
若是她的阿娘还在,自己也不至于如此孤单无依靠,阿娘应该会护着她,事事为她筹谋,千挑万选寻一户好人家送她出嫁,才舍不得将她随便给人做续弦。
于是她回道:“我虽不信,但却希望有轮回,愿已经故去的亲人,下一世能够好好过完一生。谢郎君呢,你可信轮回?”
谢玄点点头:“这点我倒与你意见一致,希望已经故去的亲人,轮回转世不要再受今生之苦,好好过完一生。”
见他此刻态度有些软,陈子衿知道机会来了,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于是她紧跟着问道:“我听闻,谢郎尚未定亲。不知郎君心中可有意中人?”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说完之后没有看他,垂着脸捏着手里的帕子,那方帕子都要被她揉烂了。
“没有。”他本不想回答,但也不知为何,口中吐出这两个字。
陈子衿长舒一口气,心中觉得又多了几分希望,既然还没有中意的女郎,那自己那事儿做起来,倒也无需顾忌,又问道:“那不知谢郎君,中意怎样的女郎?”
谢玄的眉头又皱了皱:“你到底想说什么?”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知道是故意装傻,还是真就这么愣。雨下的又密又急,一时半会儿显然停不了,陈子衿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将这出戏演到底。
“若郎君心中没有中意的女郎,为何频频将我赠与你的东西退回来?”
“平白无故不受人的礼。”他回答的倒也并无不妥。
难不成她这是遇上高手了?再这么拉扯下去,陈子衿觉得自己都快败下阵来,回道:“乞巧节那晚,你在河畔救了我一命,这么大的恩情,这点东西又何妨?”
“只是碰巧,你不用放在心上,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出手相助。”谢玄依旧疏离。
见他油盐不进,陈子衿决定使出最后绝招。
她作出一副忧伤做作的模样,把那方差点被揉烂了的帕子悟在心口:“谢郎君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看来是一点机会也不给我了。”
再三拉扯之下,她可终于是把实话给说出来了,谢玄却嗤笑了一声:“你想攀附高门,并非我陈郡谢氏一家,大可以去寻其他世家子弟。”
陈子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明明是一腔“情真意切”地爱慕,怎么就变成了他口中的攀附高门?
她咬着牙:“你从哪看出来,这是攀附,我怎么就不能是出自真心呢?”
“是出自真心还是另有目的,我想你心中比谁都清楚吧。”
原本谢玄对她尚且有几分好感,但自从那日在东山墅宴请了两任始宁县县令之后,陈子衿对他骤然转变的态度,让他有些错愕。
而之后,她又接二连三派人来送礼的行为,无一不是说明,她更看重的,是他谢家子弟的身份。
这样攀附世家的金丝雀他见得多了,但是像陈子衿这样将攀附一事做得如此光明正大,唯恐所有人不知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她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将东西送到谢家,上面还附着自己的大名,而今日居然还敢跟他说,这是出自真心?
那日分明听她父亲说,已经备了庚帖要将她嫁到吴郡。
看来,是江南四姓家族比不上陈郡谢氏,倒是他托了这个姓氏的福气,因此才能入得了她的眼了。
听着他说得倒也不是全错,虽然自己的真实目的并不是想攀附上谢家,但倒也确实不是出自真心,陈子衿心中有些虚,嘴上却硬撑:“谢郎君,你就算看不上陈家,倒也不用这样将我的一片真心践踏于脚下吧?”
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足够貌美,确实有成为一只金丝雀被人妥善圈养于高门大户之中的资本,但是上天给了她美貌,偏又给了她聪慧,所以让她不知足,反而更加善于去利用自己的美貌获取更多。
雨渐渐停了,谢玄似是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回答,只是转身往回走。
回想起乞巧节那夜,她在闹市中断案,轻松化解了一桩难题,此后便在他的心湖之中,投下了影子。
他还以为,是遇见了不一样的人,没想到还是落了俗套。
第4章 假做真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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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谢府
雪簌簌地往下落,衬得那白墙乌瓦更显水墨仓润,落在眼中便是一副至臻至美的江南雪景图。谢玄立于庭前,伸手接住了一片翩然而至的雪花,他刚放下手炉从屋里出来,手心的热气将那片雪花晕成一粒晶莹的水珠。
美好的事物,是否总是稍纵即逝,把握不住?
今日家中内集,叔父谢安正与子侄辈们讲论文义,恰逢雪骤,长姐谢道韫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竟无人能及,得了众人连连夸赞,一时间,惹得屋内甚是热闹。
许是屋内的热气太足,让人有些透不过气,又许是父母过世后他很难真正融入那样热闹的氛围中。于是谢玄悄悄离开,独自站在这庭院中赏雪。
“郎君,可是出来见那陈家女郎的?”
光是听到一个陈字,就已经叫谢玄蹙起了眉头,她怎么还继续纠缠?
谢家仆役也非多嘴之人,见谢玄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小童倒也不再追问,继续去忙自己的活儿了,只是叹息声渐行渐远:“呀,这雪怎越下越大了,也不知她该怎么回去。”
谢玄停住了脚步,眉头拧得更深,待那小童走远后,他快步往门口走去,派了几个小童去打发她都不肯走,到底是什么东西非得亲自交到他手上?
打开门,屋外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陈家女郎,谢玄嗤了一声,他怎么会担心那种人?今日竟然叫她给戏耍了,白白跑出来一趟。
“郎君可是在寻我?”陈子衿撑着伞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身后跟着她的婢女。
见了谢玄,陈子衿脸上露出往日常见的谄笑,此刻她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竟显出几分娇俏可爱,倒也不显得那笑容似往日般令人厌恶。
谢玄不愿与她寒暄,直奔主题:“什么事非得亲自见我?”
陈子衿想起自己此刻两手空空,讪讪道:“方才等得太久,我与冬青便在那边堆了个雪人,食盒竟忘在那了。”
“也不是什么特别宝贝的东西,我亲手做了些点心。”陈子衿嘻笑着继续说道,“是我娘生前的独门秘方,她原是泰山羊氏,我想起郎君家亦是上北来的,想必能合你口味。”
陈子衿吩咐冬青回头去取食盒,对谢玄说道:“郎君与我在此地等候片刻可好?”
方才听闻陈子衿那话,原来陈县令家那位夫人并非她生母,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受,倒也难得有些温和地点点头:“行。”
冬青走后,两人相顾无言。
“今日雪下得真大啊。”陈子衿打破寂静,开口道。
谢玄没有回应,气氛更是尴尬了。
陈子衿悄悄斜睨了一眼,自然知道他是不愿与自己亲近,饶是此刻只有他们二人,谢玄也与她刻意保持的距离。
时日不多了,她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就快被继母硬塞进花轿里了。
谢玄虽对她态度傲慢,不假辞色,但脸皮算什么,丢人总好过嫁老翁!谢家门第颇高,若她不想做太守续弦,就算无中生有,也要与谢玄扯出些传闻来!
想到这里,陈子衿也不觉得自己整日的纠缠多么令人难堪,生出几分壮士断腕的豪迈感来。
于是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郎君就没有什么话对子衿说吗?”
谢玄见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原本斥责的话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憋了一阵,面色都有些红,脑海内正在思考如何措辞。
见他沉默,陈子衿继续卖惨:“今日天寒地冻,郎君竟也忍心叫我在外等候两个时辰。”
她越说越离谱,谢玄打定主意,开口:“我确实有话对你说,但却不知合不合适。”
“郎君但说无妨,此刻仅你我二人,我定不会外传。” 陈子衿见他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心中大喜,看来这次的苦肉计有戏!
谢玄迎着她期盼的眼神:“你好歹也是县令家女儿,陈家在吴地亦是士族,你理当更加自尊自爱,终日在我身边晃荡并非长久之计,女郎总是要嫁人,切莫坏了好名声,我想你娘在天有灵,亦是会为你痛心。”
陈子衿怔怔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水汪汪,下一秒似乎就要哭出来。谢玄心中也有些忐忑,自己方才那番话是不是说的有些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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